记得当时在一起

她说她从第一次见到我那天就开始写日记，她记下了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她说她第一次来找我，我对她笑了一笑。她说那次在楼梯间，我在前她在后，我回头和她打了声招呼。她后来一直问为什么我那天会突然回头和她讲话。我回答不上来，有些事情确实没有办法解释。有时候一件微小的事情会产生一辈子的影响，这些都是不可预料的。

我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她穿的是一件低领毛线衣。她很高兴，说，你还记得呀。我说，嗯，有点胖胖的。有一天她跟我说她是有点胖想要减肥想变瘦一点。我说你不用减你减不了的，你的体形已经决定了，顶多抱不动我少抱几次。我说的是实话，可是她听了依然很不舒服，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打击她。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情不可能达到的就不用再费劲了。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执意要减肥。她说她要绝食。绝食减肥，听这名字都知道是自我摧残，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点子，她说是从网上来的。她绝食了一个星期坚持不下去了，我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坚持下去。

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她说，孟，你帮我减肥好不好，你陪我跑步。我说好。她的决定我一般不会反对，因为我希望我的决定也可以换来她同样的支持。

我们吃完饭从长青路一路散过去，散到长安广场。我说，我们开始跑吧。那是第一次，我们围着广场跑了三圈，我一直跑在她前面。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你看不到我在前面，你一定跑不下去。

有时候跑完圈圈，我们会去长安公园蹦台阶。长安公园建在一座小山上，台阶一路往上，有几百级，跳完这所有台阶，还想和平常一样行走是比较困难的。我发现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她平常走路腿是弯的，身体就显得有点微微前倾，彷佛要扑倒的样子。蹦过台阶之后，她两腿就完全绷直了，再走路就不是原先那样，这时候便显得从容而且自然。我告诉过她很多次走路注意腿伸出去要拉直，可是她始终没有领悟到应该怎么做。这一次她完全做到了。有时候我觉得走路的姿态和人的性格也有着某种潜在的关联。但是很多事情仍然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愿意去做。

她说她很活泼，可是我发现她其实她并不怎么爱讲话。两人一起如果都保持沉默，场面会显得很尴尬，所以我们在一起通常是我在讲话。可是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爱多话的人。那时候她不让我拉她走，她怕别人看到，路上会与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她的步子总会比我快，很多人的步子都比我快。不是我不快，只是我更喜欢悠闲的游走。我说，你怎么了。她低着头噘着小嘴，一个劲往前走，我以为她又在生闷气。她说，没什么，我在看我影子。

她说，你看美女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呀，你不常常背着我偷看吗。我说，我从来没有背着你，我一向是光明正大地看。其实她的话当不得真，她知道我在看别的女人她仍然会很不高兴的。不过她也喜欢看美女，我发现很多女人有这个特点。男人看只是为了看，而女人看女人就有很大差别了。她们在看的那一瞬间产生的心理也许都不一样。我们从好又多超市旁的树荫下走过，一女孩与我们迎面擦肩而去。她突然恨恨地说，自视清高。我笑了一笑，我明白她意思，刚才那女孩身材挺好，而且表情冷漠目不旁视。我仍然故意问她，我说，什么？她说，我说刚才那女的。我说，可是人家没招你没惹你，你为什么觉得不痛快。她叹了一口气说，女人是这样的。

我特别喜欢抱她，在路边，在天桥上，在房间里，我们不说话，只是这样互相抱着，一抱抱很久。我闻见她的发香，淡淡的，她说那是她洗发水的香味，她说她每次出来见我都会先洗个头。

那时候我喜欢在路上突然把她头扭过来亲她嘴巴；喜欢在小饭馆里和她坐对面，然后盯着她眼睛一直看，一直看到她手足无措然后慌乱地掩饰自己的不安。

那时候她喜欢咬我的手，有时被咬中穴位，会痛上好几天。我一直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问她她也答不上来。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只是这种方式比较原始。它的意义应该和我的动作一样。我喜欢将她前额的头发分成两部份拨向两边，这样不会遮住她眼睛。她习惯把前额头发留得很长，一直垂到她的眼睫毛。我每次给她分好，她立刻又会拨回原样。

很多人都说我对她太好，只怕将来会飞走。我并不是不担心，只是我想如果她一定要飞走，我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快要离开广东那段时间，她常常抱着我哭，我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说，我回去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再问她，她就只说两个字，她说，没事。当然不会真的没事，谁都能听出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既然问不出来，我只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时候她情绪很不好，常常发脾气，常常一个人安静地流眼泪。我没有办法来安慰她，只有抱着她陪着她，给她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们真的再也见不着了，那会是什么样子，她会长大吗，她遇到事情会不会还那么慌乱只会哭。

她后来告诉我，她妈妈觉得我们两家隔太远。她说，她妈妈一定不会答应我们的事情。她说，她妈妈的话有时也是要听的。我跟她讲了很多，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原来也可以讲那么话，我讲了太多，到最后她依然摇摆不定。我说，人家怎么说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作主，如果是你自己不愿意，那就真的是不可挽回了。

年后那几天我们一通电话她都会哭，那天晚上她说，孟，我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情，怎么办......她说，我妈说你家太远......她说，我们做朋友好吗，我们做朋友。我说得太多，这时候已经没话说了，我问她，姗姗，我们认识到现在多久了。她说，我真的记不得我们认识那天是3月22号还是23号了。她说着已经哭得不像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