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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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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裁锦

我开了间店,叫做“裁锦吧”。

不知道什么意思?解释一下。裁就是剪的意思啦,锦就是布的意思啦,说穿了就是一“玩布吧”。别笑我故弄玄虚,这年头讲究“开场”。开场要是开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据说都会游刃有余、锦上添花的。

上百种布,是千种丝线,六台缝纫机,十来把剪刀、尺子、绣花针,客人来了,随意选布料,爱做裙子做裙带子,爱做裤子做裤子,爱绣花绣花,自己动手DIY啦,非要做一套奇形怪状的比基尼,也没人拦着。

论小时计,每小时五十块RMB。嘿嘿,其实你知道,也不算很贵。

现代社会的女人们都不再钟意女红了,这谁都懂,但做生意是讲趣味的对不对,我才不要取悦所有人,我只希望那些与我有共同爱好的女人们,来到我的店,惊奇了,喜欢了,高兴了,挽起袖子想尝试了,就像我妈说的,“陶冶一下情操”了,我也就满意了。

以吸引小众为目标,这是我的经营理念。

其实说穿了,这店是个懒人的主意,客人来了做手工,我整个人就闲着,除非遇到个把手艺奇差的爱布狂,“喂,小姐,这个地方不用剪开,加个褶就行了。”我就这样指导一下,免得她们暴殄天物。

一般情况下,我是坐在那些棉布、绸缎、华丝葛中间,闻着它们新鲜的布味儿,觉得生命哗啦啦流畅无滞地淌过,真美好。

也有不足的地方,店址选得太好了,要大学与社区之间,所以租金有点小贵,不过没关系,我是世界上最大胆最有远见的女老板,不是吗?

[2]

店开了三个月,生意渐渐做起来了。来的都是回头客,有几个高手在店里给自家小孩做小衣服,棉布小褡裢,小短裤,可爱得小猫皮儿似的。还有人做了旗袍,穿着去上班,当晚就吸引一办公室的女同事跑来玩。缝纫机不够用,我也挺损的,给她们每人发一根针,“到底会不会缝东西啊?”从头学起吧。

一晚上都在开启蒙课,女人们学得津津有味,我教得浑身上下的成就感。

我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但是我是个有趣味的人。辞职前我记得那个秃顶主任都不得不承认了我的优点,因为我经常在开会时把工作报告画上背景,就像把那些字放在了有格子的布上。他摇头叹气:“小布,你真不应该出来工作,你应该在家里爱玩什么玩什么。”——他受不了我,同样我也受不了他。所以我辞职了。

我说:“我不能让郁闷的工作毁掉我的趣味,你知道那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我男朋友扬子非常同意,他揪着我的鼻子:“你这个有趣味的疯子啊。”

我喜欢我男朋友,他跟我的店一样,平静,贴心,年轻,肯听我讲话,愿意纵容我的脾气。

[3]

有个周末,九点半,把店门打开,嘣的一声,一个女孩跳了进来。

“喂,小姐,快快快,快给我把这裤子锁边!”随手将一条浅灰色男装裤子丢到我面前。

我看了她一眼,二十出头的样子,涂鲜红草莓口红,眉毛画的太仓促,都歪了。这样一个人,我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讨厌女人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我慢条斯理地把那条裤子折了起来,站起身,交到她手上。“本店是裁锦吧,不是缝纫铺!”

“你!你怎么这样做生意啊,你这有针也有线……”

“看清楚”,我指了指墙上的《游戏规则》,“这是休闲店,你要么自己缝,要么走,反正我不是裁缝。”

她狠狠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跑了。她一转身,嘿,真有她的,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她衣服后面的拉链没有合上,胸罩带子马上就要露出来了。

我想喊她一声,想一想,算了,谁让她把我当裁缝使。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最受不了别人把我的店当成裁缝店,什么要干洗啦,要锁边啦,要改短裙子啦,这种事,我不干,一律打回去。

再说了,一个女人,你连锁个裤子边儿你都不会,你不是找死吗?你还能干什么呀?这要在我姥姥那个年代,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祖先的美德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忽然觉得自己像担负了历史重任似的,没准几年后,我这儿成了新一代女红发源地,啊,做美梦了。

就在这时,店门又开了,这次,来了个男的,身后一闪,那女孩跟在后头。

男的未语先笑:“小姐,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手里拿着那条折好的裤子。

“要锁边?”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是啊,我知道你的店不做这些,但是,这附近实在没有可以锁边的地方了,麻烦你了小姐,行吗?我急着去开会呀,行吗?”

他看着我,脸上有一条细细的汗从鬓角往下滑,外面太热了。

忍不住心肠一软。

旁边那个女孩也好像开窍了,连连向我点头:“小姐,谢谢你。”

我笑了,我发现天底下真的什么事都有,就有人因为不会给裤子锁边而苦苦去求另一个人——那人还特拽,得了,我也别再装腔作势了。

[4]

穿针,挑一段浅灰色丝线,这简直是我小时候的练习课嘛。几下子,边锁好了,熨斗熨平整,针角隐没在布纹里,一粒也看不出来。两位客人满意地大叫:“哇,好好啊。”

我“切”了一声,在心底里,对那女孩。

我记得我小时候,姥姥和妈妈都会缝纫,对了,在这里我要炫耀一下,我姥姥年轻时候,是上海一间口碑很好的旗袍店的大小姐,裁剪和刺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怎么说呢,游戏。所以,她不允许我和我妈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做。我九岁就能做洋娃娃的衣服,十五岁可以做出一条平整的裤子,信不信由你。

现在看来,还是老年人有远见,外婆让我一技傍身,我就可以一气之下把公司炒掉,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可以被别人哀求“请帮我们锁边。”

男的在试衣间把裤子换上。出来后问我:“小姐,多少钱?”

我摆摆手:“算啦算啦,你看我像是做这种小生意的人吗?”

三个人都笑了。

他们谢过我,转身向店外走去。男的那条灰裤子还真衬他,配着白衬衫,不是去开会也是去谈判的样子了,女孩,相比之下有点矮,有点胖,我大喊一声:“你们给我站住!”

我走上前去,唰的一下,终于把女孩后面的拉链给拉上了。

[5]

后来有一度,这个女孩成了我的客人,每天都来我这儿“裁锦”,我看了看她的手艺,她那种做法只能用一个动宾词组概括——“糟蹋布”。不过她愿意出钱来学,我也没话说,主动上门的生意总不能不做吧。

一周后,她不来了,可能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但是,有个中午,那个男的来了。他进了店,笑咪咪但满脸尴尬地指指自己的裤角。我明白了。

他这次穿一条黑色西裤,裤角显然是打过边的,但是,这个边没有打好,一边腿的线脱落了,看上去有点长短腿。我乐,我猜这肯定是那女孩的杰作。

让他把裤子脱了,店内又没有可给他换的裤子,只好委屈他用一块花布裹住身体,样子有点像在桑拿房,店内的女人都笑他。

他也不在意,坐在我对面看我一针一针缝裤子。他可能离我有点近——其实隔着一张大桌也不算近啊,可是我,我手抖。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起来。针涩涩的。

他说:“会缝东西的女人可真牛啊。”他这是夸我。

我没说什么,缝好了,让他去换。是的,我也发现了,会缝东西的女人是比不会缝东西的女人牛。

他走出来,穿着平整的裤子,忽然问我:“你叫小布?”

“你怎么知道的?”

他指指墙上的《游戏规则》,下面有我的印章,小布,两粒篆书字。

“我叫大布。”他走了。

[6]

隔了一天,大布又来了。

我凶他:“喂你到底有多少条裤子要锁边啊?”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我,这次是另一条腿的边,脱线了。

真狼狈。我只好又丢给他那块花布。

我说:“你女朋友在我这儿学了几手缝纫,应该可以缝得好的。”

他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女朋友。”

他笑了:“咳,看你误会了,那是我同事,我们住一个宿舍楼,楼上楼下,那天早上一起去开会。”

我忽然觉得心里像进了股冷气,大热天的,有冷气,你说多爽啊。

一不小心,针刺到手。

“没伤到吧?”他不自觉就来拉我的手,但我闪开了。

我说:“不是女朋友,也是在追你的吧?”

他得意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呀?”

“她为了替你缝裤子,还特意来我这儿学呢。”

“可问题是她从来没给我缝过裤子啊!”

“那你这条裤子都是谁给锁边儿的?”

“我自己啊。”

我看着他,哈哈哈大笑起来。

[7]

他走后我在店里发呆。我知道,他有点喜欢我。

但是,我喜欢他吗?我吮着刺破的手指,血一直没止住。很疼。

店里几个女人在默默地玩着她们手上的布。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星星,这样的夜晚多好啊。

我打个电话给扬子,我说:“喂,晚上来接我去吃烧烤好不好?”

“我在加班啊。”

“好不好嘛?问你最后一遍。”

“别闹,下次吧。”

放下电话,关了店门,我打算一个人去吃烧烤。忽然发现扬子和我都好久没有见面了,他忙他的公事,我忙我的店。

不见面,咦,好像连电话也没打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我喝口啤酒,心底有些发慌。我们这也算谈恋爱吗?

正吃着,后背被人拍了一记。回头,正是大布那个同事。她也在跟人吃烧烤,把我拉过去,喂,小布,你知道吗,大布为了追你,买了十多条新裤子,全准备让你帮他锁边,全公司都有知道了。

她可能喝多了,满脸的醋意,满脸的兴奋。我拍拍她肩膀,“干嘛追我啊,我有男朋友。”我让她放心。

她静了。看着我。全桌的人都静了,都看着我。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8]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可是扬子他总是很忙。他总爱说: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难道真的在乎那些甜言蜜语,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吗?

如果想令他高兴,我只要说“我不在乎”就行。

如果想令他不高兴,我只要说“我在乎”。

而我真心里想说什么呢?答案是后者啊。是的,我在乎的。我在乎男人送我一朵花,一个亲吻,一个微笑,一个拉我手的动作,一个在夜晚骑着摩托车接我去吃烧烤的举动,一个给我倒一杯酒的体贴。

扬子你会后悔的。我在心里狠狠地说。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走过来,我吓了一跳,是大布。

他抓住我肩膀,把我从马路中间提到路边。他说:“你干吗喝酒啊。”

他好像很生气,又好像很担心,我看着他,忽然有股冲动。我拿出手机,拨给扬子。我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扬子,我们分手好不好?”

那头说:“你不要闹了。”

“我是说正经的,我要和你分手。”那头很不屑地说:“好。”

大布看着我。我慢慢把头靠在他胸前。我说,大布,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我知道胸喜欢我。

[9]

我开始和大布交往,我经常在周末带着大布出没在扬子公司楼下的商业区,在可能遇见扬子的餐馆里吃东西,可是我一次也没碰上他。

大布说:“我们换个地方不好吗,这儿有什么好吃呢。”

“本人就喜欢这里。”

晚上,我们在扬子公司楼下的巷子里吃烧烤,大布一直控制着酒瓶,不给我更多的酒,我有点恼火,他忽然正色说:“小布,你不能把我当武器。”

“胡说什么呢你?谁把你当武器了?”

“我知道你爱扬子,你想用我来气他,我都知道。”

我说:“知道就好。”

“小布,你并不喜欢我。”

[10]

大布离开了我。

偶然一次遇到那个女同事,她告诉我,大布主动要求去青岛了。

她看着我:“都怪你,你要是对他好一点,他就不会去青岛受苦,那儿新公司刚刚开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很奇怪,住的地方没有,可以去租房子啊。那怎么能算受苦呢。但是转念我马上理解了她的心情,要知道,一个人很爱很爱另一个人,就会觉得那个人是个小孩子,就会觉得那个人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有一点点的不顺利,就是在受苦。

“下次大布回来,你对他好一点!”她跺着脚走了,走到门口,转身又说:“祝福你们。”

我有点想笑,这般的陈腔滥调她也说得出来。可是我又笑不出来,我知道,有一份爱情,是这个女人得不到而我可以轻易得到的。

那应该被尊敬,不应该被嘲笑。

[11]

我快疯了。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一时间两个男人都离开了我,我是这样的衰人吗?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要用大布来气扬子,还是真心要离开扬子和大布在一起。我这个故作聪明的女人啊,原来是最愚蠢的。

因为失恋和让另一个人失恋,我很郁闷。裁锦吧也不想开了,每天睡到很晚才醒,深夜又无法入睡,我的身体一点一点瘦下去,有天在药店的体重计上一称,八十六斤。我完了。

我买了药,一边咳嗽一边往家里走,就在路上,忽然看到扬子,我跑上前去,“扬子,”我喊他。

他看到我,“你怎么了小布,病了?”

我点点头。

男人,在这种时候,看到自己女朋友病成这样,瘦成这样,也就会心软了吧,会马上来照顾她吧。

可是,扬子对我说,“小布,快回想吧,多保重。”他替我叫了出租车,拉开门,让我坐进去。

然后,他把车门关上,他却不上车。我看着他,不可思议他竟然会这样做。车开动了,我转身向后看,只见一个女人勾着了扬子的手臂。我就全明白了。

[12]

我开始狠狠地病,吃药不太管用,索性让裁锦吧重新营业,谁怕谁,不就是生病吗!我一边咳嗽一边掉眼泪,怕整得客人心烦,就把音乐变成摇滚乐,客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我近来口味有变化,她们随着节奏缝出来的东西也一律有了摇滚的感觉,不是飞了针就是走了线。

其实,掩盖咳嗽是假,不想让人知道我下直在哭,才是真。有时候在音乐里,我知道我简直是在呜咽了,难过地伏在桌上,眼泪从桌子一端流到另一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体内有这么多水。

我开始想,如果我病死在这个小店里,那也许是很美丽的。

如果死在这个小店里,要穿那件白色的纱衣,我要戴上那些丝绸做的花球,在头发上,一个紫色的,一个粉红色,一个白色。

可是我没有死,我漫无目的地病着,一天又一天。

忽然的一天,店里没有客人的上午,我伏在桌上边听歌边咳嗽,这时,有只手搭过来,搭在我头上。

我抬起头,我看到了大布。

“你在发烧你知道不知道?”他绕过桌子,紧紧地抱住了我,把我抱了起来。他说:“小布,我带你去医院吧。”

[13]

大叶肺炎,如果再不住院,我可能就要完蛋了。他看着我打点滴。他说:“小布,我以为我会忘记你,可是我不能忘记你。”

“大布,回青岛去,我不需要你对我这样好。”我微弱地示意。

“我不想回去。”

“你留在这里,我就不知道我对你是依赖还是真正的需要。”

“就只是依赖的需要?没有别的吗?”

我点点头。我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没有别的。

“小布我明白了。”

第二天,他拿了从青岛带回来的苹果和贝壳。我吃苹果,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数贝壳,他远远地看着我。

“小布,我要回青岛了,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我看着他,笑了,没问题。但是,慢着,我怎么忽然发现,我有了舍不得的感觉。这是第一次。

[14]

我的病渐渐地好了。

店又继续开了。我承认,我还是时常想起扬子,我嫉恨那个勾着扬子手臂的女人。

我忍不住打电话给扬子。

“扬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是你先和我分手的。”

“扬子,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不会不明白我的脾气。”

“那出来见面谈。”

那天晚上,我和扬子在以前约会的餐厅吃了饭,然后跑到一个儿童乐园里,我坐在秋千上,扬子站在我旁边,他忽然说:“小布,转了一圈,我发现我最爱你,原谅我行吗?我们重新开始行吗?”

他忽然这么说。

我惊讶极了地望着他,我忽然觉得,我忽然觉得很恶心。

我站起来。扬子以为我会扑到他怀抱里去,摆出一个迎接的姿势。可是我只是走出了儿童乐园,回到家里。

是的,我一直期待的那个洁白高傲的男人不见了,他变成了一个随遇而安的感情乞丐,他对感情开始轻薄,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他枉我一腔情义了。

当他忽然恳求我,要我与他重归于好,我宁愿看到他强硬地对我说,我不再爱你。

真的,我是一个很难缠的人吧,感情的事,我是怎么弄,怎么不满意。

[15]

春天很快到了,我和客人开玩笑,把她们的作品陈列在橱窗里,有一个女人做了个大裤衩,后面贴了两个圆圆的红布苹果,一时间成了店里的亮点。

我发现,我渐渐可以忘记一些事了。我又变得快乐起来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改变的,但是,我心里也有隐隐的想念吧,它一直在那里,隐隐的。

春天的某一日,当然,这是意料中的,我的店里来了一个男人,这人手里拿着十条西装裤子。

“小姐,我最后一次来求你,麻烦你帮我把这些裤子锁边。”

我瞪了他一眼,“对不起,本店不是裁缝铺。”

“你最善良,求你了。”

我笑了。

他也笑了。

他说,“喏,喜欢上你以后,买了十条裤子,本来是打算每星期拿一条来让你帮我锁边的。”

“居心叵测啊你。”

“小布,我在青岛根本呆不住,所以我又回来了。”

“想我?”

“是啊小布。”

“那每天带一条来锁边吧。”我把九条裤子扔回给他,留下一条。

“小布,我喜欢会缝东西的女人,小布,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从此以后的九个星期,这个人都一直这样锲而不舍地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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