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抛弃了我，但我不恨她

文/顾北城

在WYN昨晚发的推送中，讨论到这样一个问题，他说，从小到大，我们每一个人心里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有着这么一个地方，那里就像一块禁地，是不希望被他人提及的？只要别人一说你就会炸，甚至张牙舞爪。

而我心里的那块禁地就是我妈妈。

时隔多年后，我脑海中一直还有这样一个画面：在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山村中，油菜花那时已经开得很茂盛了，路两边到处金灿灿一片。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姐姐牵着弟弟的手一直往前走着，他们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妈妈”“妈妈，你在哪儿”，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可是眼泪却好像决堤了一般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完。路过的村民看见了，投来诧异的目光，摇摇头又继续忙碌去了。姐姐牵着弟弟的手继续往前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儿继续走，这条路像没有尽头一般，一直走着一直走着，太阳下山了，黑夜笼罩整座村庄，四周变的黑暗一片，姐姐抱着弟弟蹲在地上，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撕心裂肺地哭了。

这样真实的一幕发生在十几年前。

妈妈离开那年，我才三四岁。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说上街给我和姐姐买糖吃，然后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不过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很不舍吧，她一定来来回回地抚摸着我的小脑袋，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握着我的小手，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什么话，最后才带着复杂的目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不知道当时她走的时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但我和姐姐发现妈妈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我俩是真的疯了。姐姐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个走了好长好长的路，那是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一般，无边的绝望向我涌来。我们沿着通往镇上的小路一直走，小小的脚丫被路上的石子磨破了皮，鲜血模糊了整个脚掌。姐姐握着我的手说，“弟弟，没事，你还有姐，姐姐会一直陪着你。”她努力地勾起嘴角笑着，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妈妈走后，村里有人传言说妈妈跟着有钱人去了城里，还有的说，妈妈改嫁去了另外一个村庄。可是我和姐姐都知道，我们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妈”这个词成了我心里一个不能说的忌讳。

有一次，我和朋友吵架，他说我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我顿时就急了，提起拳头就扑到他身上。虽然最后结果是我被狠狠揍了一顿，但是我并不后悔。如果他还敢这么说，那么我还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揍他的。

然后2002年我离开家，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读书，这一去就是十多年。我开始慢慢地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在那些一个人的日子里我也开始逐渐变得坚强、独立。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妈妈了，没想到初三毕业那年又见到她了。

这是一个十分清瘦的中年女人，和我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像是长年经受着风吹雨打一般，眼角的皮肤满是皱褶，她就站在那里，远远望着我，眼眶开始一点一点湿润，她紧咬着嘴唇终于奋不顾身地朝我扑过来，将我狠狠地拥在怀里。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喜悦才是，然而时隔多年的拥抱并没有让我感到多欣喜，反倒有些不适应，我就这样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看着她，那个“妈”字 到了嘴边又被活生生地咽下去。

那种感觉很奇怪，你明明知道她就是你血缘里最亲的那个人，可是长年的孤独和压抑却让你心里本能地产生出一丝排斥，你更不知道该如何变现出你对她的这种感情，于是你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沉默着。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妈妈过得也并不是很好。她离开以后，就改嫁去了隔壁县，妈妈原本打算去外边打工自己赚点钱，那边的人不允许，让她留在家里干活带孩子，可是除了我和姐姐之外，妈妈去那边以后并没有再生一个，孩子是男人的前妻留下来的。其实两个县城之间隔得并不是很远，只不过那时候交通不发达，所以这些年我们才迟迟没有她的消息。

听过妈妈的事后，姐姐握着我的手说，“妈妈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就别恨她了。”其实她不知道，这些年我压根儿就没恨过妈妈。我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把我变得太过冷血还是什么，反正“妈妈”这个词在我年轻的生命里实在是显得太过单薄和模糊了。

后来我再大一点，我高中毕业，念了大学，由于时间和距离的限制也很少回家。每年最多能见到妈妈一次，有时候一两年才能见一回。

而上一次见到妈妈是在上个月前，那天大年初二，我一个人提着两箱礼品坐车去妈妈那边。她说要来接我，我说不用了。但她还是来了，她远远地站在那边朝我挥手，见我过来她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抱住我，然后一路上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生下我的女人，她比以前更老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连头上的白发都多了几根。

她说，“都怪妈妈不好，没本事供你读书，让你受苦了。”

我说，“妈，你别这样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能够养活自己。你不用担心。”

她还是一脸自责，一路上一直念叨着自己的不是。

临走前，她从兜里邹巴巴地掏出钱来晒到我手上，她说，“这些年，妈妈对不起你，这点钱你拿着当路费吧。”她的劲儿出奇地大，我推攘不过，她趁我一个没留神一下子晒到了我衣服的口袋里，这时车来了，她一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边把我往车里推，“路上小心一点。”她站在路边叮嘱着。

直到车驶出很远，我从车窗里还能看见，就在我刚才上车的地方，一个人影仍然孤零零地在路边站着。姐姐跟我说，这些钱都是妈妈平时自己偷偷去飞机场打工存的，“你省着点花。”她说。

我点点头，心里感动的同时百感交集，我知道从那时候开始，我这颗冷漠的心终于开始被一点一点瓦解了。这个曾抛弃了我和姐姐的女人，她其实还一直关心着我们。后来这笔钱被我存到了银行里，一直没有动过。

后来曾有人问我，他说，你恨你妈吗？我认真想了一下，说，不恨。真的，我一点也不恨她。在《爱与孤独》中有这样一句话，它说，“原本非常亲近的人后来天各一方，时间使他们可悲地疏远，一旦相见，语言便迫不及待地丈量着疏远的距离。人们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生活的无情莫过于此了。”我想，妈妈还是爱我和姐姐的，毕竟血溶于水的感情，谁的心肠会有这么硬，会狠心到无缘无故地抛弃自己的孩子，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如果真的不是到了一种逼不得已的地步，我想她一定不会选择离开的。

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这么坚信着，即使她曾经抛弃了我。

母亲：“如果我的眼瞎了你会怎么办？”

孩子：“我会带你到城市里最好的医院治疗。”

母亲：“如果治不好呢？”

孩子：“我会带你到全球最好的医院治疗。”

母亲：“我的好孩子，谢谢你。”

孩子：“那如果我瞎了呢？”

母亲：“我会把我的眼睛换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