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靡，爱在有情天

生活是痛苦的，但我们不能痛苦地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引言

side 1

从7楼的这个窗口向远处眺望，只能看到对面同样构造的一面墙，感觉是被囚禁在一个四面是墙的牢笼里。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线天，天空开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蓝，一览无云；晚霞在窗口簇拥着，慢慢爬满了整个房间；满室的金黄，掩盖了一成不变的白，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欣喜。苏末嘴角微微向上提升，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打破了一脸的苍白和僵硬！这是这座钢筋丛林的城市，仅有的一抹柔美，那是季节所赋予的。

父亲说他有病，不是身体的其他地方，而是脑子！于是，所有的人都把他当成了病人--精神病，对他敬而远之！这家医院姓苏，声名远播，在最繁华的市中心！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当成病人关在这个钢筋水泥的牢笼里；但这次他是真的生病了，他只记得母亲和自己12岁之前的事情，那之后的世界一片空白！唯一的线索是手上那张粉色的纸条，娟秀的字体写着一句很简单的话：我想对你说的话，在198页！署名：紫嫣

苏末本不姓苏，12岁那年改的，之前他一直跟母亲姓欧阳。母亲带着他独自生活，未婚生子备受凌辱，却泰然自若！母亲说他很像他的父亲，就连神情都好像是复制的，同样的决绝而冷漠，直教人不寒而栗，又欲罢不能！天生具有让女人沉沦，荼糜的特质。

母亲的衣柜里只有旗袍，一年四季，各种各样的；那个他未曾谋面的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说，他就是爱上了母亲穿旗袍的样子。这句话只是男人下体坚硬时说的客套话，却像是一句咒语，一直蛊惑着母亲；让她十年如一日地坚信，父亲会随时出现，她惟有严阵以待。直到她安静地躺在浴缸里，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她身上还是穿着旗袍，一件盛开着绚烂牡丹的枣红色旗袍，裹着母亲消瘦的身体，像一条离开水的红色热带鱼，渐渐没了气息；苏末在母亲的遗像前，把母亲视为珍爱的旗袍一件件烧成灰烬；他要将纠缠着母亲一生的咒语，统统化为灰烬，瞬间灰飞烟灭！

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是一个冷峻的男人，眼神犀利，透着一股冷漠的光，五官像雕塑，冷硬的质感，无懈可击！一双粉嫩如藕的手臂，紧紧地挽着父亲，精细的妆容，气势凌人！原来母亲一直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存在着，出生12年父子才相见，不是母亲信誓旦旦的那般，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父亲最爱的人只有母亲；事实是，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不，应该是男人在邂逅一位妖艳，绝美的女人后，荷尔蒙瞬间膨胀之后的产物；他本应该在未成形的时候就夭折在手术台上的，是母亲一意孤行，执意将他留在了世上；而母亲最终选择用寂寞杀死自己，同样的义无反顾！

父亲的微笑从来就没有对他绽放过，苏末深知自己是以污点的形式在父亲的世界里存在着；彼此水火不容，相互伤害，却不能一刀两断！因为苏末是苏家唯一的香火，那个女人没有生育能力！医院的警报不停呼啸着，苏末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穿着病号服，戴着耳麦，闭着眼睛，神情陶醉地站在医院大厅的挂号台上；是他启动了医院的自动灭火系统，整个大厅内，顷刻间成了一片汪洋！所有人更认定他是一个英俊的疯子，而在角落里惋惜着；惟有父亲脸色依旧阴霾，眼神冷漠地注视着在高高的桌子上，陶醉在自我世界里的他！

苏末以这样的方式换来了又一次的自由，他必须在今天出院，今天是母亲的忌日；而父亲参加过母亲的葬礼之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母亲。母亲注定是寂寞而孤独的，生前如此，死后亦然！在一堆不同盒子之中，母亲的微笑永远透着一丝凄婉，如今这份凄婉被永远定格，只有他懂母亲无望等待的酸楚！理解了母亲之后，他开始恨那个男人，是他杀死了母亲，用他那毫无余地的果决！

side 2

白衬衫，蓝色牛仔裤，苏末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安静地坐在朝南的那个位子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射在他的身上，明晃晃的闪着光，像一尊完美的雕塑。这是一家全市最大的图书馆，庭院深深，记忆中自己曾来过，无数灰白的影像在脑海中不停地重叠又分开，最后投射出来的依旧是一片画面终结后的雪花。

苏末从不把书外借，只是用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不停地做着笔记。他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究竟是在寻找一个入口还是一个出口，究竟是哪一本书的198页中有他想要的答案？而紫嫣定是自己生命中举足轻重之人，不然，心不会随着这个名字在午后绚烂阳光下斑驳成一地的碎片；摊开掌心，举头向上，那一片天光细碎倾斜而下，那年、那月、阳光如今日一般明媚，有个女孩跳到自己的跟前，俏丽可爱的模样，抱着一本《雪之女王》，仰着头，用甜甜的声音叫他“哥哥”，但神情不合年纪的清寂，她说她叫紫嫣。

紫嫣抱着一只黑猫，所向披靡地入住苏末的世界；紫嫣说那是一只有灵性的猫，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绿色的光，清凉如水。紫嫣在四周死寂的夜里不停地和猫说话，她害怕自己某天天亮之后便会丧失语言能力；她的心脏上有一个小小的洞，一出生便被宣判了死刑，却奇迹般地活到了青春期，孱弱不堪；她像一座荒岛，被孤绝太久了，却自有一翻天地，书就是通往她世界的唯一途径。

紫嫣对苏末说，如果有天我也被冰雪女王带走的话，你会像故事里的盖而达那样去冰雪之城找我吗？这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剧情早已熟稔，那是一种偏执的一往情深；苏末望着紫嫣清凉的眼神，微笑着应允着，因为现实生活中没有童话，那不过是紫嫣恪守的一个粉红色的梦，而他现在无奈的成为了这个梦的扞卫者，意兴阑珊！

紫嫣的倔强来自与生俱来的孤傲，她不接受住院治疗，她说她不愿意自己是在病床上停止呼吸，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像所有得了不治之症人一样，默数死神逼近的脚步，比死还可怕。她被无数次送进医院，清醒之后就拔掉自己身上的所有管子，在母亲如嘶鸣般的哭声中，决绝离开，伤痛和歉疚在心底逆流成河！

苏末第一次被父亲关进了医院，那是他蓄谋已久的自残。有他在的地方，紫嫣就会尾随，义无反顾。病号服套在紫嫣的身上，就像是淘气的孩子穿上了大人的衣服一般，单薄消瘦的令人心疼。猫在她的怀里，蜷缩成一团，和它的主人一样排斥这每天都会上演生死离别的地方。在苏末第三次被当成病人送进医院时，紫嫣说她会安静地呆在医院里，不为自己，是为了苏末，更为了不让父母再为自己而寝食难安，她深知这是唯一的报答。

苏末眼中的紫嫣永远是坐在病床上，怀抱着一本书，黑猫永远睡眠不足的样子安静地睡在她的腿上，完美如画。后来苏末从图书馆的记录上知晓，紫嫣在那段时间内看了近千本书，如饥似渴。白纸黑字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世界，是紫嫣解读世界，甚至是解读了生与死的唯一捷径。她在那本《死后的世界 Life after life 》里读懂了死亡；她说其实死亡与睡觉有什么不同，都是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感觉；唯一不同的是睡觉还有醒来的时候，这醒来是多么可爱！

紫嫣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没有人知道她的梦里有什么，竟会笑得那么香甜，或许真的梦见了骑着白马的王子；那本她寸步不离的童话故事《雪之女王》扉页里，留下了一张粉色的纸条：哥哥，想对你说的话，在198页。黑猫在紫嫣离开后的第二天，离奇的死在医院的天台上，有人说，它是自己跳下去，视死如归一般！紫嫣说的对，这真的是一只有灵性的猫。

side 3

紫嫣安静地离开，苏末觉得是由于自私才会将她桎梏在这个四面是冰冷墙壁的病房里，最后像一朵失去了水分的马蹄莲，渐渐枯竭。紫嫣的身体轻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肌肤近乎透明，清凉如水，蓝色血管清晰可见。嘴角那抹笑容，依旧如昨，只是将会在顷刻间被烈焰吞噬，化为白色粉末，安放在青山绿水中。或许这是紫嫣最后的一个童话，或是与某本书中的情节雷同。只是不知是作者抄袭了生活，还是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日复一日，重蹈覆辙，无以为继。

紫嫣就这样从苏末的世界慢慢抽离，很多时候，那些过往恍然如梦，像是从未发生一样；只有那张粉色的字条在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切地发生过，像一道疤痕，虽然不疼了，却触目惊心。原来人的老，并不是一年一年持续的过程，而是在瞬间发生的，就像是田野当中一道疾速的闪电，突然被击中，足以致命；紫嫣走后，苏末感觉自己在一夜之间心力交瘁，无以名状；而他却当不了盖而达，他在黑暗中清醒地阅读这个世界，那比死更为可怕！

天空有烟花绽放，绚烂整座城。过年，对他人而言预示着团圆，而对他而已，是一种讥讽，有家不能回，如果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话。街道上很多门面都闭门歇业；偶尔有路人匆匆擦肩而过，亦是神情冷漠。他开始讨厌这座城市，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寸空气都令他厌倦，逃离应该就可以解脱了吧，只是需要上路的勇气！一家小小的馄饨店还亮着灯光，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显得孤寂！

老板娘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端馄饨的手上长满了老茧，却透着温暖的质感，那是一双操劳一生，母亲的手。孩子，快吃吧，今天阿姨请客。阿姨也有个儿子，和你一般大，在部队，今年也不能回家过年了。一个人在外很辛苦吧，出门在外才知家里好啊！泪水滚落到那碗边有个小小缺口的大口碗里，那味道是苦涩的，他早已遗忘，惟有和着那又妈妈味道的浓汤，一咽而下。留下一张红色的钞票，悄然离开。

苏末觉得自己可怜亦可悲，除了钱之外不懂得如何去给予他人真诚的回报；可悲的是这钱也是嗟来之食，收的卑贱，虽然那个人称为父亲。裹紧外套，冷风还是无孔不入。夜空再次绽放绚烂的烟火，是谁在给这场人间一年一度的盛宴庆贺；是那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人吧，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与人世间的繁盛格格不入！

不自觉还是走到了那个亮着灯的围墙外，那一抹橘黄，应该是温暖的，却不是为他而亮的。家应该有一盏不灭的灯，不管多晚都为你而点亮着。而有些事情的真相在你应当知晓时，便会如潮般翻涌而至，瞬间将你吞噬。当他要推开那扇半掩的房门时，不经意间打开了母亲尘封的过往。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从未给过自己一丁点的温存；那是因为，母亲是父亲找的代孕妈妈，看中的是母亲娇美的外貌和清白的背景；十月怀胎，父亲对母亲呵护有加，为的是肚子里胎儿；母亲就这样爱上了这个冷峻而体贴的男人；无数次示爱无果后，撕毁了协议，用他当筹码，孤注一掷，试图能赢回父亲一次回眸。最后却只能在彻底的绝望中，选择最极端的方式离开自己深爱的两个男人，决绝而暴烈。留下两个男人，誓死抵抗着，他们真的太像了，谁都不肯妥协，任由对方在自己的眼前伤痕累累，佯装视而不见。

苏末轻轻地退出来，世界瞬间一片空白，自己只是一个细胞被植入了母亲的体内，因为缺乏那些爱的程序，而变成了一场交易的牺牲品，是大人世界自私的产物，从此颠沛流离。或许有些人注定在风平浪静中颠沛流离，有的人注定在颠沛流离中风平浪静，这些注定是我们一出生，便被写好的吧！跑车呼啸而过，带走了那些他不愿想起的记忆！

The End

沉睡的记忆在秋日午后慵懒的阳光下被唤醒，原来回忆就像是一场阅读，如某部小说中的某个情节，曾令自己心悸，如今依旧有着轻柔的触动；而那些破裂的片段早已渗进血液，侵蚀骨髓，每次不经意的行为，都会激活一切的曾经，时刻的警醒着自己不得已的去温习这悲伤，无论你情愿与否。短暂失忆只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逃离，却注定逃不出命运的掌心，终又回到起点，索然怅惘。

阅读原来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在初秋的清朗下，苏末翻阅着紫嫣曾翻阅过的书，感动着她曾经的感动，快乐着她曾经的快乐，悲伤着她曾经的悲伤；心像娃娃吹的肥皂泡，渐渐膨胀。对于清寂孤傲的紫嫣而言，书应该是最忠实的伙伴，陪伴她走完短暂的生命旅程，不觉孤单。

在一本书的198页，苏末看到这么一句话：生活原本的最初，给予人的不仅只是一个糖衣！ 苏末常常想，紫嫣留给自己是什么或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收获很多，那不是文字给予他的启示，而是生活本身就比小说精彩；是啊，每个人都像是糖衣包裹起来的小城堡，外面金碧辉煌，里面却是千沟万壑，满是疮痍；而繁华终抵不过荒芜。

那位梳着简单的马尾，面容清丽的图书管理员递给苏末一本书；这是紫嫣交代我在今天交给你，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她送给你的礼物。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唯有紫嫣。紫嫣说每过一个生日就像是我们又向死神靠近了一步，再无其他，这是她曾经最悲观的理解。而生日对苏末而言不过是证明这生命的旅程被岁月拉长，每一段旅程都是母亲用无以伦比的痛苦为自己缔造的，而成长同样的是痛苦的，这从自己呱呱落地起，就被既定的程序，谁也无法更改。

那本书叫《活着就是幸福》，198页中有这么一句话：生活是痛苦的，但我们不能痛苦地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紫嫣的心愿如此了然而灼灼，或许在这漫长而悲苦的尘世里，惟有爱可以慰藉我们；而唯一的永恒，是我们头顶的光，照着虚无中的一方明亮。

夜空中有烟火绽放，又是一轮的新旧交替，苏末就犹如一头年兽，出生在这般寒冷而聚结团圆的日子；花落了就落了，记得它曾经开过！女孩的声音如天籁在耳边响起；依旧是简单的马尾辫，清丽的脸庞在迷蒙的夜色中如烟火一样绽放，璀璨无比 ，如当初的紫嫣；她说她叫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