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前世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孤岛，自己无法逃离，别人无法进入。
文：苏浅浅。
1.
你在深夜两点醒过来，蹲在窗台上的黑猫冲着你喵喵的叫着。你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拿了烟盒走到窗台前伸手摸着黑猫。点着的烟有着明灭的火光，你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气吐出来。这座城市从来都是灯火通明，租房子的时候你选了这套在十楼的公寓，你觉得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畅快的呼吸，才能够忘记自己曾今所犯下的过错。
玻璃上映着你的脸，你看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他早已不是很多年以前那副青涩的模样了，下巴上有了一些胡茬，你楞了一下，笑出了声。手机嗡嗡的响了起来，你从被子里翻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有些慌乱。你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联系过了，在很早之前你将她的名字换成了妹妹，你按下通话键，说喂的时候声音里有着轻微的颤抖。
“哥哥，我要结婚了。日子定在下星期六，你能回来么？”
“哦。好。”
她说话的时候你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了你点头说好，之后你沉默，她也沉默。你看了一眼蹲在脚边的黑猫，眯着眼睛想着你和她有多少年没见面了，掰了掰手指，应该是有七年才对，或者更长更久。十七岁时犯下的错误成了你这一生都不可能泯灭掉的罪。
你带着她从家中逃离，途中看到成片的向日葵，她仰着脸看你的时候你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很多年以后，当你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你想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罪。
母亲寻来的时候你和她正躲在黄昏的阴影里亲吻彼此的脸庞，于是你看到母亲错愕的眼神以及母亲昏过去时的不甘。母亲这一生大概都以你和她作为自己的骄傲，你们那样优秀，如同两颗在暗夜里闪耀着光芒的星。母亲为人好强，在邻居面前从未吝啬过对你们的夸奖，只是你们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匆忙逃离，高中毕业时选择了这座城市，之后再未回过家。母亲被送往医院之后抢救无效死去，你和她回到家中之后开始沉默，父亲亦是如此，你们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讲述这件事，于是就都沉默。
她高中毕业的时候去了你们曾经约定的城市读书，你从父亲那里知道这件事什么也没说。工作之后除了每个月给她寄去生活费之外就在无纠葛。你知道她会变的足够坚强，足够勇敢，因为你一直都知道她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和你比肩的人。母亲将你们培养的太好，以至于旁的人无法入了你们的眼，于是你们能看到的也就只有彼此。
2.
你在窗台上坐着直到天亮，你去卫生间冲了冷水澡，换了衬衣收拾好一切才出了门。临走之前你还摸了摸黑猫的毛，它冲着你喵喵的叫，很舒服的样子。于是你微笑着下楼，路过小区里那个大钟的时候发现原来今天是周末，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身往回走。早起的老人们在小区的空地上打太极，你停下来看了一会才继续往自己住的那栋楼的方向去了。你边走边想自己以后老了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你打开电脑处理邮箱里的邮件，之后去厨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靠在椅子上补眠。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你极不情愿的起来去开门，打开在迅速的关上，只是他还是进来了。你说了句脏话，也不理来人又回了书房。
你靠在椅子上想你是怎么认识他，似乎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你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图书馆的一楼看书，都是些很老旧的书。学校的图书馆是你唯一能够呆上很长时间的地方，一是这里很安静，二是这里有很多旧书。他也是这里的常客，只是你们从未说过话。你在某天下午靠在图书馆的木质椅子上睡着，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坐在你的旁边托着腮看着你，嘴角噙着一抹笑。
他在厨房里做饭，香味飘进书房，你觉得你被诱惑了。他的手艺一直很好，这点你很清楚。他的菜你吃了四年，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拒绝食物的诱惑。
“我——妹妹要结婚了。我得回家一趟。”
说这话的时候你有些不知所措，你极少在别人面前提起她，如今终于可以坦然的称呼她为妹妹的时候你又觉得局促不安。这之前的二十五年里你都不曾这样称呼她，即使你改了手机里的称谓，你只是从未试着发出这两个简单的音节。
“我能和你一起回去吗？”
他试着开口问你的时候，你迅速的拒绝。你已经背负着一宗罪，不可能再让自己背负上另外的一宗罪。
“我们在一起四年了……”
“不，不可能。我们没有未来，也总会分开。”
你打断他的话，大声的说着。你看见他迅速变换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厨房。你听到碗掉在地上的声音，你知道一个小时之后你们又会和好。你无奈的摇摇头，你想要遇见一个能够改变现状的女子，不管是属于他还是属于你。
3.
你整晚的做梦，梦见母亲，她，父亲还有他。你在梦中又一次的面对母亲的死亡，你挣扎着想要醒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依旧是你无法逃脱的梦魇。
他把你从梦中唤醒，你躲在他怀里开始哭泣，脆弱的像个孩童。他拍着你的后背，到最后他强迫你抬着头看着他。他知道这些年的内心到底为了些什么纠缠不清，他劝你去看心理医生你拒绝了他。其实，他不知道你每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你害怕见到他又需要他时的那种矛盾。
最终他还是和你一起回了小城。她来接你，你远远的看到她和父亲站在出站口等着你，你快步走过去和父亲拥抱，她站在父亲身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你。七年未见，她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更快乐了。你像父亲介绍他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很安静的站在你旁边，用左手的小拇指勾着你右手的小拇指，同幼时一样。
晚上你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去客厅拿水喝的时候碰到她从卫生间出来。她指了指沙发，你端着杯子在沙发上坐下小口的喝着白开水。
“他喜欢你？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点了点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她靠在你肩膀上开始跟你讲述她同她男友交往的过程。你听着偶尔会露出笑容，你一直都希望她可以幸福的生活。
“哥，我们都应该过正常的生活。你的那一半应该是SHE，而不是HE。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我们都被内心深处的罪孽感所折磨，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帮你洗清埋藏在内心的罪孽感。”
你用你的右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顺的触感让你觉得安逸。
“哥，你还喜欢我吗？”
“傻孩子，你就要结婚了。”
“可是哥哥我最喜欢的人还是你。”
她站起来弯腰吻了吻你的嘴角，你笑着看着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关乎爱情的喜欢，你相信她也是知晓这一点的，你们是那样的聪明。
4.
婚纱店将婚纱送来，她兴奋的穿了给你看，像个孩子。你从镜子里看到正站在门口的他，她笑着和他打招呼，你看到他脸上有一丝极不自然的笑一闪而过。
“我们聊聊吧。看着她我觉得婚姻似乎能够抚平我心里的伤痕。”
你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阳台。她冲你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你留给她一个微笑，快步跟上了他。
“我一直很排斥女性，其实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小时候的记忆刻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泯灭。五岁的时候，母亲在我面前杀掉了父亲，可是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对母亲都很好。母亲杀掉父亲之后本来打算杀掉我，但是终究没能下的了手。母亲最终将手里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我就那样坐在血泊里一直等到天亮。“
你听到他的话错愕的抬起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在一起很久你其实都不是很了解他，他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于是你总以为他其实是个快乐的人。
“后来我一直住在外公家，舅舅家的姐姐对我很好。后来她要结婚的时候，男友却和别的女人走了，可是表姐却怀孕了，邻居们总指着表姐说三道四的，表姐就趁着某天家里没人的时候喝下一整瓶的安眠药自杀了。”
夕阳的余晖照过来的时候，你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东西流了下来，你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只是简单的拥抱，你想要去安慰他。在图书馆里遇见他时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如同四月里暖暖的太阳。你一直压抑着内心，整夜的做梦，被自己曾犯下的错误所折磨，无法找到出口。
“那之后我不在相信婚姻，也很排斥女性。在图书馆里遇到你是我这些年来很意外的遭遇，你每天安静的坐在图书馆里翻阅古旧的书籍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温和吸引了我。只有看着那样的你的时候我猜会觉得内心安定。你曾经因为母亲的死而愧疚不已，而我却因为我的母亲而无法得到安定。这或许就是我们相似的地方吧。看着她穿着婚纱幸福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或许我也应该试着去接受。还有，我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他将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都讲了出来，你看着泪流满面的他点了点头。是呢，其实你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不关乎爱情。离开家乡的这几年，他是你的依靠，也仅仅只是依靠而已。
5.
她结婚的前一天父亲带着大家去给母亲扫墓，他也一起去了，父亲和他很谈的来。一路上父亲都在感慨养育孩子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似乎是希望他们能够了解母亲的苦衷。你跟在父亲身后，看到父亲越来越苍老的背影，考虑着是否该辞掉工作回到小城来生活。
你给母亲上了香，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这些年，你和她都慢慢的成长起来，或许真的是按照母亲曾经设置好的一切在进行吧。你和她都很优秀，只是越来越愿意做个平凡的人，过平凡的生活。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孤岛，隐藏着每个人曾经犯下的所有错误，这座岛上只有你自己。你知道，你终于解脱了。
他在参加过她的婚礼之后离开，临走的时候他告诉你，他会好好的照顾自己，努力的生活。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拥抱。
你辞掉城里的工作，如今赋闲在家。你在院子里帮父亲打理花草的时候，父亲过来喊你说有人来找你，你应了声去客厅，看到客厅里坐着个女子，你扶着额头思考在哪里见到过她。她却先开了口，原来你们在她的婚礼上见过的。
那天她挽着你的胳膊走过长长的红毯，她在你耳旁小声的说着话，你只是笑着听她讲，红毯那一端的新郎紧张兮兮的看着你们，你想她以后会过的很幸福才对。你将她的手递到新郎的手里，站在一旁听神父向他们提问，庄严而又神圣。你看着他们满意的露出笑容。
你端了红酒坐在一旁，有个女子朝你的方向走了过来。你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站在远处的父亲冲你挥了挥手，脸上是狡黠的笑容。你明了的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女子，她是与父亲相熟的老友的女儿，父亲曾在给自己的信中夹带过她的照片，你笑了笑，无奈的叹了口气，难怪自己会觉得眼熟。
“不好意思，贸然前来打扰。”
她的声音软软的很动听，你看了一眼手上的泥巴，不好意思的对她笑了笑，去卫生间洗手。出来的时候问她要喝什么，然后转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
你将冰过的橙汁递给她，她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你想你们应该找点什么话题聊一聊，她似乎和你所遇到的女子都不同，你们大概会有个不错的未来。你喝掉被子里的橙汁，如同饮下孟婆汤一般，于是你轻声的告诉自己。
“再见了，我的上一世。”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