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黑夜长梦蔓延到白天

前几日下的雪，开始化了，这个寒冷的世界，到处都是横流的水迹，阳光下的远山一点点消瘦了回去，安静的假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这个寒冬里，我忽然想起了一棵树，庞大、古老，而又葱葱郁郁。这颗长在老家宽阔院落里的大树，曾经留给了我那般美好的记忆，每一次走近它，都好像是在走近一个久违的拥抱，树叶间飘飞的彩蝶，树影下过往的猫狗，每一寸光线里，无不洋溢着家的温馨和甜蜜。

人的成长往往伴随着无数次的离散和重聚，回忆就像顽疾，医不好它，也唯有任凭它语无伦次地纠缠着你的痛处，然后再一丝丝地撕扯着你所剩无几的念想。

家，或是旅途，也往往在这时候，才会渐隐渐现地被转换到了儿时。

我时常想，如果人真的不长大，那该多好。或者，干脆就像一棵树那样，经年累月的扎根在相同的土壤里，就算是复杂的根系偶尔越界，挺拔的枝干依然都还是最初的样子。

可是，人性呢？你自然不是草木。你没有办法将现实转换到最为原始的那个状态里，你更没有办法再回归到刚从母体诞生而出时的境况，你找不回曾经的圣洁与清净，也找不回无所畏惧的安全感，你的人生只属于现在，即便你有一万个不愿意。你只属于你自己，你弄不懂一棵树、一棵草、一株花，你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看不懂他们的行走，对于它们的绽放和衰败，你永远都站在门外，不知所以，更无从知晓。

你唯有在暗夜里一遍遍地与它们对话，权当是在看它们舞蹈，听它们唱歌。你曾经想一根一根地触摸到这些草木深深浅浅的纹路，你甚至还想窥探到它们获取安静的秘籍，所以你总是爱抚摸着它们的叶片，一次次试图走入它们的脉络，你以为这样就亲吻到了它们神秘的天光，你的手时常被时光的尖刀割裂出粗糙的伤口，你闻到了异于鲜红的血液所散发出来的辛辣和恶臭，可是你却始终无法动弹，你被岁月之神五花大绑地拉出门外，无法挣扎，也无法呐喊。

你无法理解自己无谓的找寻全都是咎由自取，面对毫无结果的一切，你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取其辱。你是人，不是一棵树，你同化不了它们，它们也异化不了你，你唯有在无数个黑夜里蔓延着雷同的长梦。

你在儿时的那棵树下，孤苦伶仃地等待着一次营救，你希望那树影间的彩蝶依旧会出现在你的眼前。遗憾的是，你没有想过无法被人觉察，更没有想过被人忽略，你只是沉默成了一棵树下凝结的冰凌，你以为那样包容了所有的水路，你的掌心就能感知到久违的温热。可是，当那些盘旋的风贴耳于你皴裂的皮肤，你依然没有感受到梦中的余温，你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人路过，自然就不会有人向你说再见。你始终沉默着不说话，就没有人读懂过你；你继续沉默着，永远也不会有人来读。

是沉默混淆了你所有的记忆，就连花香也会被突如其来的猜忌弄得不成样子。你突然记起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一棵树欠了你一季花香，可是却被你弄丢了契约，你躲在一场风里，硬是将自己装扮成那个被遗弃的孩子。

那棵树在梦里和你做了很多年的伙伴，开花、结果，甚至到死亡。你曾经梦到过斑驳的枝桠被盛夏的惊雷劈出了火光，那火光从黑夜一直烧到了天明，满世界着了火，而你自己却在那火焰里找寻着被弄丢的鞋子。

关于一棵树的梦，却一次次触及到了死亡，你不是不知道，而你却硬是走不出。

你在那个梦境里，走了很远很远，一波又一波的沙漠风暴向你袭击着，一阵又一阵的狂风骤雨将你缠绕着，你看到的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汪洋里的波浪，他们模仿成一场噩梦里的样子，把你身边所有脊背和深谷模样的大地覆盖后再掀开。

于是，你一次次被无形的巨人操纵着，有时候被狂风吹上了天，顷刻间就又被堕落了下来。

你无数次地奔跑、塌陷，蔓延、窒息。

你无数次想起自己躺在树下、地板上；骑在马背上，坐在摇椅上；倚在床上，靠在窗子前……你感觉你整个身躯都在海面飘着，你仰面长叹，你掩面而泣，你无法从那片海域里挣脱出去，你唯有蛰伏于恐惧亦或苏醒的边缘，或未卜先知，或后知后觉，任由黑夜的一个长梦，一点点蔓延到你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