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回忆里的海

那年，我十八岁，一家人住在鼓浪屿的红砖楼里。那座小楼早已上了年纪，猫爪藤和常青藤交错缠绕在漆迹斑驳的外墙之上，脚步踩上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地响，偶尔扬起一地时光的灰烬，在阳光里旋转落下。我还记得阿明搬来的那天，我穿着粉色樱花睡裙，披头散发一脸睡眼惺松的去开门。阿明站在四月清晨的阳光里，对着我微笑。那时的阿明是附近美术学院的学生，租住在红砖楼里。他跟我们一家相处得很好，我时常觉得他就像是自家人一样，完全没有生疏感。

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大哥哥，偷偷的喜欢着，在心里兀自开落着小小的悲喜。阿明太过优秀，我总是努力以他为榜样看齐。但是阿明似乎一直都把我当成小妹妹看待，我为此十分懊恼。

我总在有意无意的实施自己的小阴谋，目的就是制造更多的机会和阿明独处。我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周末时间，跟着阿明到海边去写生。站立在岸边的沙滩上，向远处望去，只见蓝蓝的一片。海水和天空连为一体，分不清是水还是天。正所谓：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那海天相接的一线，充满希望，充满生机，充满魅力，使人痴迷。远处的海水，在阳光照耀下，像片片鱼鳞闪耀在水面，又像雪白的绸缎不断起伏跳跃。那壮观的景象，让人陶醉。大海安静的时候，就是一块蓝色的绸缎，静静地揉动在那里，充满着深沉和希望；它高兴的时候，就是一个摇篮，怀抱着你胸中所有的宠儿，一起遥望天空，许下世世代代的诺言；它愤怒的时候，就像狂奔的群兽，咆哮着让所有人知道，这世界上，它才是最威武的存在，没有人能战胜它。

大海的千姿百态，都被阿明记录在他的画册里。我爱极了那片海，因为那片蔚蓝的大海，包裹着我美好的成长时光以及隐秘的少女情怀。我总是天真的认为，自己的努力终有一天会获得回报。直到有一天，阿明选择离开鼓浪屿，他想带着心爱的画板到处去游荡。临行前一晚，他履行对我的承诺，排了大半天的队才买到两张看歌舞剧的票。带我进场的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是一场告别，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一段甜美的回忆。只是在看歌舞剧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坐在返回小岛的渡轮上，我靠在护栏上，看着海水倒映着一池星光，仿若摇落的山音，美得让人心碎。我忽然转过头看定阿明，憋了半天终于告诉他：“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一愣，他也许是有所察觉的，可是他却淡然一笑：“傻妹妹，你还小。再过几年就不会那么想的。”对于一个十八芳华的女孩，面对倾慕已久的人告白，该需要多大的勇气！然而阿明的话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不！我会一直喜欢你！”对岸鹭江道林立的高楼间绽放出璀璨的烟花，巨大的轰鸣声转瞬间便覆没了我的誓言，裹夹在微咸的海风里循入旧时光里，无迹可寻。

阿明走的那天，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和姐姐站在巷口为他送行，望着阿明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才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在这个落满尘埃的世界里，认准一个人一辈子，委实太难。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次未知的诀别，又该以怎样的姿态来承接时光的走失，我们都逐渐在时光的洪流里，如格里高尔一般，变了形状。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无意间发现了阿明的微博，才在他的微博里，得知了他结婚的消息，他很幸福的在网上晒了自己的结婚照，照片上，新娘的笑容很美，他们肩并肩站在鼓浪屿的沙滩上，远处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美好得好像童话里的场景。

也许每个女孩的心中，都有一片蔚蓝色的大海，一段纯净的少女时光，一片水色之爱。连缀着浩淼的原乡梦，那里有一起成长的朋友，还有默默喜欢过的男生。有些人不再相逢，却并未从我们的人生中离开，有些时光虽然消逝，却依然温暖彼此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