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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灵魂找一个温暖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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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房间一年四季都保持在17℃,17℃是南方之南的冬天。在17℃里除了她自己,再无其他生命。她住在郊区一座破旧的公寓里,因为清净;四周是连绵的青山,映衬着深浅不一的绿,远处的山,苍茫似深海。姿态各异的云朵在头顶上倏忽来去变异着形态,悠游自在;耳边有风呼呼的吹过,鼓起裙摆像一道帆,高高扬起;张开手臂,以拥抱的姿势向着这座城市,肌肤相贴!如果可以,就让时间在此刻停止,让灵魂在这一刻脱离肉体;站在高大的阳台上,向下望,有种想飞翔的冲动。电脑发出的滴滴声把她拉回了现实,那是有新邮件的提示音!

为灵魂找一个温暖的出口

杂志主编又在催她要稿,可故事却在结尾部分卡壳了,她不知道该让男女主人公何去何从?无奈只好把结尾外的故事框架先发到主编的邮箱里。不一会儿,邮箱里有主编回复的一句话:你的故事让我的骨髓都结冰。她没有告诉她自己在17℃里赎罪,只简单的回了一句:因为阳光照不到我这里。

蓝色屏幕恢复安静,她徒步折回阳台,习惯性的用双手环抱着手臂,空调在身后呼呼地吹着冷风,17℃即便在烈日炎炎的夏季也让人感觉有股彻骨的凉意;她用一条淡紫色亚麻长披肩裹住裸露在干燥冷空气中的纤细苍白的臂膀,遏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一个人的世界,冷暖自知,早已习惯这样来取暖。肌肤因为长期呆在靠机械调节的环境中,而严重地缺水,黯淡无光,眼角开始出现细微的皱纹,不合年纪的苍老,她正当穿着公主裙的青春年华。

对面刚搬来一个年轻的男子,高大健硕的身姿,明亮透彻的双眼,每天清晨定时出去晨练。然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板寸,在阳台上大口大口地喝水;她无意偷窥,只是她的睡眠在某天突然变少,她的阳台刚好对着他的阳台。可以清晰听到清凉的水通过他的喉咙发出饱足的声响,直达全身,干净利落;他应该内心澄净,而她就是喝再多水都难以润泽干涸的内心;就像荒凉的撒哈拉,早已寸草不生。一个人长期置身于阴暗的环境中,内心也难免变得阴暗,那份斑驳不堪,如何收藏?拉上厚重的墨绿色窗帘,房间瞬间变成了黑夜,如果上帝都不能带给她黑夜,那就自己制造一个!

对面的男子敲开她的门,是她始料不及的。“有事吗?”她的表情也是保持在17℃。“我是对面刚搬来的,我叫陈子安,请问您这有创可贴吗?”男子微笑着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只受伤的手指。就这一句话,她的房间里第一次有了新的生命气息。

陈子安一迈进房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笑嘻嘻地说:“你这里可是提前入冬了。”她翻出一张邦迪冷冷地递给他,很长时间没有如此近距离和一个男人对立着,她有些局促不安。陈子安确实是一个俊朗的男子,褐色的皮肤,健硕的肌肉,像一棵高大挺拔的柏杨树,生机勃勃,能够轻易的勾起女人最原始的欲望。对于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她习惯用五分钟来确定是否还可以继续亲近,而陈子安在她的房间里已经过了十分钟。

“你是作家吗?”陈子安看到她电脑屏幕上闪烁的黑色光标回头询问她。又因为这句话,他留在了她家的大红色沙发上。

“你写的是什么故事?”

“不是一个好故事,两个女子和两个男子,纠结的恋情,最后不知道让男女主角何去何从?”

“什么样的故事是好故事?”

“应该去问主编。”

她不记得上次开口说话是什么时候,对谁说的?突然感觉自己即将丧失了语言能力,脸部肌肉僵硬,干涩的唇齿间吐出的话,冰冷,生硬,拒人千里;她连语言都保持在17℃,透着彻骨的凉意。

陈子安,是一位记者,跑社会类的,每天背着相机,拿着小本子穿梭在城市的中心,参加工作两年一直没有修过假,每天早出晚归,记录着城市潮湿,阴冷,忘了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了。钢筋丛林的大都市,天空早已丧失蔚蓝,呈现病态的灰蓝色,奔腾的车流只有在红绿灯下做短暂的喘息,城市早已失去令人温暖的质地。谈过几次似是而非的恋爱,最后都无疾而终,淹没在城市迷离的夜色中;他相信真正的爱情只需一眼便确认是自己想要寻找的人,无需过多的验证,模棱两可便不是爱情,而是其他情感!

把两年所有的假期加起来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休憩一下疲惫的身心,就找到了这么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里天空纯净地如婴儿的瞳孔,连拂面而过的风都带着清新的绿草香。更喜欢自己租的这座老房子,三层的小洋房,红色的瓦,四面墙上都爬满了绿色的植物,正值花季,开满浅红色的花簇,风一吹,摇曳生姿。

可能是因为职业的敏感,陈子安对周遭的环境总是怀有一丝猎奇。对面宽大的阳台后面的窗户,总是拉着厚厚的墨绿色窗帘。搬来一个星期了,一直不见窗帘拉开,也不见主人走出房门半步。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窗帘终于呼啦一下拉开了,有个清瘦的女孩映入眼帘;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裙,一把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随意垂在脑后。女孩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清寂冷漠,双手伸开,对着窗外,表情落寞,那姿态像是一只住在公寓里海鸥,渴望飞翔,却不敢离开地面太久,只有裙摆随风飞扬。

陈子安知道每天清晨女孩的身影都会出现在窗帘背后,隐隐约约。他对这个离群索居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手指不小心被玻璃划破,让陈子安有了敲开她房门的理由。近距离看她,比他想象的更要瘦弱,弱不禁风。她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双人床上铺着细碎小花的床单,只有一个枕头,床头没有女孩钟爱的洋娃娃。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很大的书桌,桌上一台电脑正在运作着,屏幕上闪动的黑色文字是一部未完成的小说故事。桌上还有一杯喝剩的咖啡,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房间中央是一张大红色的布沙发,是这个房间里唯一鲜艳的东西。

女孩的表情和语气如房间的气温一样冷,让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却还是让自己坚决地留在她家那张红色的沙发上,凭借记者的敏锐触觉,陈子安能感觉到女孩冷漠的外表下,有股暗流奔涌,那么浓稠,堵住了她胸口,呼之欲出,而她努力克制的,怕被那粘稠的物体淹没。她的冷漠只是出于自我保护或是自我囚禁的假象,揭开这个假象,真相又会是如何的迂回婉转,幽暗僻静?

“清波,快过来看,栀子花开了。”落荷的笑容纯真明亮,身后那棵她们一起亲手种下的栀子花盛开着大朵洁白肥厚的花朵,香气四溢。她想把手伸进那双向她摊开的掌心,突然,落荷的眼睛变得潮湿而阴郁,似乎就在一瞬间,她洁白的裙子上盛开了无数鲜红的花朵,不,那不是花朵,是鲜血,汹涌蔓延开来,染红了裙摆,顺着白藕一般的小腿奔流而下,染红了地面,慢慢凝固。落荷惊恐的脸来不及呼喊就瞬间消失在空气中;那漫天的血,鲜红粘稠的液体铺头盖脸而来,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一切吞没!

她再次从梦中惊醒,以为离开了就能将一切如肿瘤切割一样,整个清除。可是病根却深扎在心里,如鬼魅一般,时常扼住她的喉咙,濒临窒息。在17℃的低温下,这个梦时常让她惊出一身冷汗,脸颊湿润,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同样咸涩的苦味。窗外一轮皎洁的圆月,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满房间。落荷自杀的那个夜晚,月也是同样的圆,还有阵阵的栀子花香,只是接近枯黄。

落荷是她的姐姐,只大她一岁,同样是父母的孩子,在性格和长相上却有着天壤之别。落荷人如其名,如初夏刚露尖角的粉嫩荷花,清新淡雅,娇嫩欲滴。性情亦是温和,善良。而她五官也很精致,组合在一张脸上却显得那么的平庸,和落荷在一起永远只是她的陪衬,人们总是拿她和落荷比较。所到之处落荷总是能获得最多的赞美。从小学到中学,收到无数的情书,总有男生骑着自行车故意靠进身边轻浮地吹口哨。淡淡虚荣,偶尔烦恼。而在她的眼里落荷没什么特别,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要生病,发烧,撒娇,嬉笑,闹小别扭,和自己睡同一张床。

而她拥有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那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她身上唯一饱受赞美的地方。她喜欢在正午浓烈的阳光下,在斑驳的树荫下,随意的弄水,洗头,然后把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背后,自然吹干。那个清瘦的男孩子第一次站立在青葱的葡萄树下,在细碎的阳光里面,依稀可见脸上淡淡的绒毛泛着轻柔的光泽,微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白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而他却是落荷每晚和她并躺在月光下时提及的爱的主角---顾小北。

她一直很安静,像杯温水,让人感觉温和。或许人不与天争,就能最直接获得内心的平和,淡然。这次,她依旧安静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站在洒满午后明媚阳光的窗台边,看两个相爱的人细长的影子在墙角重叠,分开,再重叠,直到只剩一地被剪碎的阳光。听见寂寞在耳边不停地唱着歌,她终于知道爱情只能是两个人的下午茶,而非三个人的电影,他们的爱情里没有她;她第一次因为爱情而自卑。

她后来想,如果自己在那瞬间没有动过那一丝因为嫉妒而起的邪念,或许,没有或许。落荷把手机落在家里,而屏幕上不停闪动的名字令她心碎,她抽掉手机的电池,让世界恢复平静。而就在此刻,落荷正经历着她生命中难逃的劫难。落荷瞒着父母和顾小北去见了那个一直被落荷拒绝的街头小霸王,那个脸上有一道明显伤疤,眼神装满邪气的混混,威胁落荷,如果不单独见他一面,他就把顾小北废了。爱情原来是多么可怕,邪恶的东西,在同一时间迷惑了三个人的心智。而她是唯一的知情者,却选择也只能选择沉默。

那晚,落荷就自杀了。在她们一起嬉闹的阳台上,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三刀,皮肉绽开,洁白的裙摆被鲜血染红,她就这样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于爱情。顾小北在得知她被小混混玷污之后,脸色煞白,一句温存的话都没有留给落荷,只留下一个绝然的背影。落荷的爱是顾小北单薄的青春无法负载的。而在一天之内同时失去了贞洁和爱情的落荷对这个曾经寄托过太多美好幻想的世界万念俱灰,她是洁净的夏荷,只有碾落成泥,自己将自己殉葬,以爱的名义。

院里满树的栀子花一夜之间全部枯黄,像是对早逝青春的祭奠。母亲在一夜间苍老了容颜,白了青丝。而她满眼都是落荷美丽的身影而那一地凝固成罂粟的血迹,她的青春和爱也在那一刻随风凋零,满目疮痍!

这是一个临近东海的南方小城,迎面吹来咸湿的海风,不太宽阔的柏油马路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火红的凤凰花瓣掉落一地,被行人踩踏,留下似血一般的鲜红汁液。路边很多纳凉的当地人,搬出座椅,在树荫下喝着清茶,有人哼着他听不懂小调,却不乏听众和喝彩。与世隔绝的小城,宁静而安详,宛如经不起一点的波澜的小船,小心翼翼地行驶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那年的事件,无疑是海啸,定是让整个小城风雨飘摇。

这是一处坐南向北的院落,上下两层,坐落在小巷的深处。门口的铁门锈迹斑驳,早已找不到最初的颜色。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卉,月季,马蹄莲,凤仙花,蔷薇,扶桑,最醒目的是院子中央那棵高大的栀子花,挂满了洁白的花苞。这个家定是太久没有访客了,满头白发的妈妈一脸的惊愕。

临别时,陈子安轻轻地拥抱眼前这个瘦小苍老,老泪纵横的母亲,他怀抱着一束洁白的栀子顺着来时的路返回,步履变得轻松。他答应那个善良的母亲,一定会把她的女儿带回。陈子安循着女孩睡梦中不断呼喊的名字,打开了通往女孩心中那紧闭的城堡之门,那里确实满目疮痍,他要在女孩废墟一般的心里,重建属于他和她的秘密花园。

他把花用清水养在玻璃瓶里,阵阵花香瞬间弥漫整个房间,拉开厚重的窗帘,满室明媚。他对她说:如果我把花瓶里的栀子花养出根须来,你就答应我一个请求。

栀子花在黑暗中盛开,枯黄;可是绿叶依旧翠绿,生机勃勃;半个月后,花瓶里只剩一把绿叶,永远旺盛的还有清水中白色细长的根须。其实,栀子花是顽强的植物,合适的阳光,空气,一点点的水,它就能够生长的很好,开出洁白馥郁的花朵。

半年后,她的小说出版了,关于青春,爱情,埋葬,祭奠,遗忘;书名是《为灵魂找一个温暖的出口》,封面是两朵在阳光下绽放的栀子。故事的结尾是:母亲在左边,陈子安在右边,她在幸福的中间,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照片中落荷的笑脸永远明亮,美好!而她永远记得那天陈子安抱着满怀的栀子花,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样子,一脸的坚定,身后是如他的笑脸一样明媚的阳光,那一刻,在17℃的房间里,第一次感觉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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