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请慢行

夜深了，窗外传来远处火车鸣笛的声音，一声声嘶吼，吵不醒人们绵长的美觉。

背靠在柜台上，看着沙发上那只半躺着的蝴蝶，在它的面前，我这偌大的身躯却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走向死亡，甚至它闭眼的一刻，都会在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时候悄悄来临。外面很黑很冷，临近零下几度的寒凉，不知冻死了多少来不及避寒的精灵。她该是今年北方最后一只蝶了吧。在我的精心呵护下，她存活了两天半，才才欣喜不久，死亡却骤然降临。

耳后的钟表，秒针一下不停地走着“吭，咔，吭，咔”，活这么久，竟然没发觉！原来，秒针的两声是不同的，一声铿锵有力，一声细碎坚实。每天离它这么近，都能在我自认为很正常的听觉下逃掉，不禁喟然，还有多少，被我忽略了的呢？

死。可能很多人都怕提，这个字本身就太沉重，让人感觉到压抑，喘不过气来，避而远之。有生必有死，可谁都不愿死，除非被逼无奈。在我的印象里，有过三次与死亡近距离打交道的经历。第一次，源于小时候调皮幼稚，村边的河上浮着上游工厂漂下来的炉渣，我误认成了石子，踩了上去，掉入了三米多深的河洞里，那会儿正值寒冬，好些年过去了，在水里面，我只记得望着自己向上吐出的水泡，我的手向上面伸着，却感觉水上离我好远。幸运的是，有位路人把我拉上来了，幸免于难。第二次，是身体的异样，感觉身上不舒服，查资料种种症状显示是癌，我惊呆了，去医院前一晚，很漫长，所有的神经都在煎熬里备受折磨，检查无果，最后自己总结为神经质。医生说是正常现象，但是也不多见。第三次，是父亲的离去。亲眼看着他的最后十几分钟，感觉不到紧张，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将会是最后时刻，虽然死亡就离你很近。当我摸不着他的心跳和脉象的时候，我愣住了，感觉不到任何，不知道下一秒怎样，此刻在哪儿。

有在一些记载里看到过，描述人临死时的感受，有的说，会感到轻飘飘，有的说，那会的视觉嗅觉触觉都异常灵敏管用，也有的说，有一个陌生人和你赤条条走向一个通口，手牵手领着你带你出去。生死都只一次。不到那一刻，体会不到。我关掉所有有光线的东西，台灯，房里的灯，甚至插销和总点闸。闭上眼，顺着屋里的路来回走，一颠一倒，一歪一斜，身体在黑与空里乱撞，很容易就会碰到家具。假如死就像在一个漫无边际的黑屋子里孤身穿行，冷峭和诡异，阴森透着恐怖，想都不敢想。

临死前可能会很冷，从里到外透心凉。失去体温的寒战和孤零零失声的无助，谁都不愿去尝试。在杯子里倒上热水，靠近那只蝴蝶，但愿它能感觉到一丝的温度，少受一点寒。

有的人自认为死离自己很远，不屑地花大把时间去消耗自己。灯红酒绿，没日没夜地拼命赚钱，机械式地运转，错过了很多生的色彩。停一停吧，或是慢些行走，秒针都懂得的。

那两种声音在我脑子里回响，一声铿锵有力，另一声细碎坚实。而我们多数人把时间都用在了第一声里。

生命在于运动，这话一点也不假。所以我们每天早晨都会看到初升的日出，朝气蓬勃的上学的孩童和骑着电动车开着汽车上班的中青年。铃声，喇叭声，广播体操声，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办公室里的嘈杂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铿锵有力。那是生命的活力，也是琴盘上的节奏，少了它，我们寸步难行，血液在流淌，人也在忙碌生活。

除此，有谁注意了呢？骑车上学上班的路上，悠然绽放的花朵，摆动着小脚丫的绿芽，阳光下泛着朦胧的光波的住房，还有走在马路边上一老一小的相携。又或是在你家里，许久不曾体贴问候的妻子，你曾迷恋过的音乐光碟，被锁了多年的旧裙，落了尘的照片，你的好友，你的亲人，还有把影子丢了不知多久的你。这一声，细碎坚实。它不是你生命的齿轮架构，没了它，你和一台机器没什么两样，它左右不了你的过去和未来，却帮你梳理着你已来不及回想的曾经，还有你进行着却茫茫然的此时此刻。

挣钱挣昏了头，在权力场上争来斗去，和一群不怎么认识的利益者叫嚷着。你受够了没有？当你醉醺醺走回家，年迈的老人问你周末有没有时间的时候，你说你忙。当你美滋滋把一摞钱放在老人桌前，跟前大包小包摆满你眼里的名牌时尚的时候，你得意地认为自己尽了孝道，问心无愧了。老人需要的是什么，就是一堆没有多少用处的字都认不清的中国人民很行？你真的很行吗？若不是他为你操劳一辈子，一点一滴地教你从开口说话到处事做人，你能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滴水恩，涌泉报，你诚心地滴过水吗？到你中年的时候，老人都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喜好习惯，而你，可能现在都不知道他（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在你权力显赫的时候，你陪他出去走过一次吗，在你豪车逍遥的时候，你可曾陪她说会话，让她少一丝一毫的寂寞，可能你没有。她可能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儿子女儿多在身边一会，然后叫一声“妈！”

有人可能假设过自己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会做些什么。为这些人感到欣慰，至少意识到了有些东西对于自己是十分重要的，同时也有些惋惜，既然意识到了临死时要做的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事，为何不现在就做呢？在你可掌控的时间里，对自己心爱的人大声表白，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远行，增进彼此感情，和很久不曾联系的老友打个电话，问声好，叙叙旧，一家人放下手中的活，聚在一起看温馨剧，独自一个人做一件想了很久却被搁置的事。进一家餐厅，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好好慰劳一下自己。这些，细碎平常，却可能只有在最不可能实现的一刻想得起来。

别小看这一步，虽则看似零零碎碎，但它成就了你生命力的厚实和坚韧。只有脚步声没有脚印的路，是悲惨的。生命的车轮驶过，司机们请慢行，看一看身边的景色吧，在你有生之年里。因对死亡和那漫漫的黑夜的恐惧，我们更要懂得怎样避免浑浑噩噩地活着，活出长度是一种福分，活出宽度和广度更是一种修行和难能可贵的财富。

蝴蝶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我想，她一定看到她的身边开满了花，那儿有足以支撑她御寒的回忆，还有她对生命不曾辜负的踏实。我听到了她踩下的那细碎而坚实的脚步，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