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败的花朵
蓝像个游魂日夜爬行于网络。于她而言，这是她生活的全部。白天，接一些琐碎的图纸设计类业务。夜晚，放纵于城市间虚渺的两端自由穿梭。而这一切的活动仅局限于她的卧室中便可完成。
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一张舒适的旋转靠椅，一盒十块钱的本地产香烟，以及一杯冰凉透心的清水。当然，还有一箱子吃不完的泡面。这一切便完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蓝有设计的才华。曾任职过一家大型的广告公司，也发表过一些成功的作品。一年前，瞒着远在外地的父母辞去了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工作，这令当时身在公司的其他同仁甚为不解。蓝没有跟任何人解释，递交的辞呈上的理由陈述一栏很简单，寥寥几笔——厌倦了，不想做了。一句话，算是对所有的交代。
之后，在郊外租了一所房子，开始类于古人的隐居生活。凭着在此行业的小有名气和一些多年熟识的老顾客，相互间又帮忙介绍推荐，多少拉来些活，倒也足够应付每月开支。
蓝几乎是不出门的。除了必须购置食物以及日常用品的时候。工作包括薪金结算均在网上完成。设计好便连同银行账号一并由网上发过去，然后等待对方的回复。
其他的时间，她通常会钻进那个熟悉的聊天室，看着四周陌生而暧昧的脸孔，然后嗅到其间庸俗而堕落的气味。这令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一种抚慰。因为，这个世界寂寞的不只她一个。
颓败的花朵才开得出死亡的娇艳。
那些白天道貌岸然的人们在她眼里只是形同行尸走肉，惟有在网络的时候她觉得他们是鲜活的，流露出真性的。所有的人如同地底下冒出的游魂开始寻找灵魂的依托。昼夜潜伏，只为此刻颓靡的花朵。
蓝冷笑着，指尖的烟雾一圈一圈缭绕升腾，向四处弥漫开去，更点缀了这夜的暧昧。
她从不搭腔。进入这个聊天室以来她从未与任何人开聊。她仅仅是喜欢这样冷冷的观望，以一种欣赏又带着嘲弄的姿态。
她吃很少的食物，但是抽很多的烟。她的指甲一天天发白，如同她日渐苍白的脸。
凌晨的时候，她瞅见一个影子朝着她卖力的闪动起来。
“嗨，来了半年了，每次都见到你，但是你从不说话。”是悄悄话。
蓝依旧只是看了看，不作搭理。手里的烟燃得那么寂寞，滞留在空气里迟迟不肯散去似在异议。而他，似乎听到了它们的异议。
“你一定吸烟的吧？通常寂寞的女子往往会习惯拥抱指间的香烟，仿佛这是一种命定的手势。”
蓝的目光开始停留在那些字句。不可否认，他令她觉得愉悦。但是，她依旧不作回答。
他继续敲了过来。悄悄话。
“我叫亚当。没有恶意。从没和你聊过，但是从我第一天进入这个聊天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你很沉默，很安静。但是我觉得，你很寂寞。”
亚当？蓝突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出于挑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手指便下意识的敲了过去。
“是吗？真巧，我叫夏娃。”这是她第一次在网络上与人回应。发出去之后，她便开始后悔了。这样的回答其实是很暧昧的，会令人尤其是男人产生过多的遐想。但，他并没有。
“是有些可笑。父母取的，‘亚’和‘当’是分别取他们名字中的一字。不过他们并没看过圣经。我姓谢。”然后他发了一个表示友好的表情。
“你常失眠吧？我也是。失眠的时候会喜欢望着夜空，然后听着舒缓的音乐，这样会感觉好些。”
“我猜想，你一定是个清瘦苍白的女子。像夜里的薄露，有些冰凉，湿润。如夜，寂寞。”
蓝没有再吱声。亚当也不再发过来。两端寂静的沉默着。但是奇怪的，蓝觉得他似乎就在身旁守护着。安静的，如同一支香烟的守护。还有，缓缓的，一曲乡村音乐的绵延。
他触摸到了她的灵魂。
蓝知道他喜欢烈性洋酒，喜欢口感醇厚的国产香烟，喜欢棉麻质地的衣衫，戴老式的古董手表，只喝一种饮料——白水。
蓝说，你很传统。并且固执。情感内敛但是炽烈。是个守旧派。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们一起失眠。没有谁想过需要治愈。
他们一同听英国的乡村音乐，美国的轻摇滚，爱尔兰音乐。隔着网络的两端。
他们偶尔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说着不着边际的语句。没有丝毫不妥。
他们彼此陪伴，各自生活。
直到那天，他们聊起关于永远的话题。
蓝问他，你说，永远有多远呢？
到死的那天。他回答得很简洁。她垂下长长的睫毛。
呵。那你知道死亡的距离吗？
他忽然沉默。她笑了。
一步。只一步的距离。生的旁边便是死。
是的。只一瞬间的距离。
音乐忽然卡住。静谧得叫人窒息。像一个原本正鲜活的生命悄然嘎止。划上休止符。
突然想见你。他说。突然觉得你会如同一阵风儿转瞬消逝在我的生命里。而我，忽然想把它留住。
既然是风儿，便早晚注定是要消逝的。没有风儿可以容纳的地方。它只是掠过。她轻轻的叹息。
你不相信幸福。
幸福？呵。她突然想笑。那么幸福是什么呢？
他在那端沉默了许久。音乐重新转动，在寂寞的夜空缓缓流淌。他敲过来一段文字。
小猪找不到幸福，于是它问幸福在哪里？
猪妈妈告诉它，幸福就在它的尾巴上。只要它一直往前走，幸福就会一直跟在后。
发了三遍。重复的内容。
蓝忽然觉得很温暖。有些潮湿的水雾遮住了眼睛。她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望见一抹鲜红。电脑的屏幕被她呕出的鲜血浸染出一片鲜艳刺目的红。放在键盘的手指拭干唇边的血渍，她发现她的手指是苍凉的。
她终究笑了。苍凉的手指带着决然的姿势。
小猪找不到幸福，于是它问幸福在哪里？
猪妈妈告诉它，幸福就在它的尾巴上。只要它一直往前走，幸福就会一直跟在后。
小猪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它的尾巴已经断掉了……
她关上电脑，合上眼皮，有些疲乏的倒在靠椅。
她忽然想起有个男子曾允诺予她幸福。他曾说喜欢她的微笑。他曾说，她笑靥如花，清美娇艳。但是当他发现那张医院的诊疗单后，匆匆收拾了行囊，便带走他的誓言一并离开了。
她的口中又泛起一阵腥甜。黏稠的液体沿着苍白的唇边滴落。像一支盛开在废墟中颓败枯萎的花朵，绽放出死亡绚丽而刺目的娇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