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怨

儿时的伙伴来我家串门，前几年他几乎每年至少要来一次，和我叙旧说说家乡的一些事。此次来已经时隔两年，而他的生活也大不如从前。

以前的他也在这个城市打工，干些铺地、贴瓷砖的活儿，手艺不错人也勤快。可是这次来他说在小煤窑下井。我说下井很危险，而且这里的小煤窑没有什么安全保障，常常发生事故。他说，没事，大不了一死，还能给这家里挣二十万赔偿金。再说趁年轻再过几年让我下井也给人家受不动了。

看他情绪低落，我说，凭他的手艺也不至于下井，那是拿命挣钱。他说，没办法，家里六七十岁的父母亲，还有妻子孩子等米下锅。我说前些年应该攒了一些吧。他说，别提了，攒了三四万元被别人叼了。临村一个小保工头，跟他借了二万元钱，并且承诺给很高的利息，谁知一借两三年不还，他要过许多次，明明人家有钱就是不还，别说利息连本钱也不还。最后一次要钱，他与人家争吵起来，结果人家叫来好几个弟兄把他打折了腿。还好，人家把他送到了医院，一共花了六千多元，硬说是花了好几万。后来他报警，警察一调查，证人都是人家的人，都说是他先动手打人，结果警察也出于“同情”，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后来他又上诉到法院，调查取证还是那帮人，官司打了一年，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法院却判他败诉。他说，人家有钱也有人，真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告状，从古至今，穷人谁告得起状？

听了他的讲诉我只有同情的份，人世间，公平公正永远是相对的。法律从理论上讲是公正的，其实公平也相对的，因为法律程序也是由人来具体操作，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没有公平生活的时候。官与民，穷与富，人格上公平，义务上公平，公共权益公平，法律责任公平，可惜这还是理论上的，地位不同，人格尊严在别人的眼里就有高下之分；经济基础不同，在别人眼里利用价值就不同，人们都活在现实中，现实不仅超越理论，也超越了有些人的良心。

朋友有了这样的不幸遭遇，家里自然变得穷困。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比他强点，他来了，还是向往常一样，炒几个菜陪他喝瓶酒。帮不了他什么。看他的口气，怨恨也不是那么重，他说，现在唯一做的就是下煤窑，每月还能挣二千块钱就行了，怨谁也没用，打不起官司，惹不起人，只能是凭体力挣钱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他与我同岁，从小一起玩大，我考了个学校变成了城市人，而他早就在下地种田，看面孔比我老许多，这也是不公平的体现吗？也许是吧。不在同一条路上，他不会与我比较，想当年他也是个喜欢比较之人，与村里的穷朋友们比较，那时他说过，自己家顿顿饭菜里有肉，而别人不行，他还列举了儿时许多伙伴的名字。现在他也随口说说某某有钱了，很明显还是希望自己有早一日再与朋友们相比。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心不死，就想比别人强，就会有埋怨，我也是这样的。

他的埋怨很明确，一个有钱人欺负他，二是自己没钱打官司。看得出面对失败，他埋怨几乎成了哀怨。而我埋怨什么呢？比如同行升职了，有钱了，都是我心底的怨，怨自己命运不济，遇人不淑，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自怨自叹的时候。与同行相比，我会把自己拥有安稳舒适的工作忽略，与眼前的这位朋友相比，才想起自己很幸运。人都会把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当作什么，而恰恰都是在等待或渴望那些没有的或得不到的。

送朋友走的时候，我自怨自怜的情绪突然消失，我想这可能只是暂时的，在我忽略拥有的时候，那心情的苦闷与忧伤还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