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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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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的忧伤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
1.
就像多年前的雨,如今还在周而复始。
徐烟柳下了电梯走出门口,寒风带着飘洒的劲雨迎面扑来。昏黄灯光下行人寥寥,她看到那些雨纷繁的乱点在光晕的周围斑驳交错。她望着那些雨,伸出手接触它们,凉丝丝的感觉。春雨像一滴滴灰色的血,灌洗眼前的水泥丛林,高楼大厦一片灰朴朴,无言地对着这些下夜班的人。
许多事情她不愿去厘清。她觉得许多事情如果去理会,必像眼前的灰雨,杂乱无章,带着旁若无人的姿态,让人感到不可名状的绝望。但又说不出口。所有的绝望都是说不出口的,那是一团黑,一个布满尘丝的大红叉封条。如果一个绝望可以说出口,那肯定像铁树开花,枯木又发新芽。看着眼前的雨她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意图,往往在她觉得走投无路在黑暗里沉沦时,她就想笑。在一个硕大无朋的大圆烟囱底,她站在黑暗中央,往上一直看上去,天空被有规则地裁得圆圆的。阳光像纷纷坠落的碎玻璃,雨像死掉的流萤,不带光,往下掉。那时她年纪尚小,看着窗外的雨,在静寂的房间里突然孤立,无助,忧伤不止竟流下泪水。
她站在公司门口,看到一个个人被人接走或坐的士钻入雨帘,她无动于衷。
她习惯于独来独往,像一只丛林中单只穿行的猫。她不是一个怪人,和同事的合作亦很愉快。但她不喜欢喧哗。她只喜欢喧哗中的安静。比方她喜欢一个人开着电视和灯光,躺在床上,其实她无意于电视和灯光。有时,她会一个人在一个超市绕一下午,只缘于里面物质的触目可及,大片客户盲目的脚步和面目模糊的具壳。她喜欢坐在真实的人群中,谁也不认识谁。她看到无可抗拒的衰老和被****写满的青春拥挤在一起。街两侧的高大建筑群在阳光的流转中,以不同的阴影角度转身,悄然无声淹没人群。她听到了建筑在阳光下飘扬,轴转,扑在大地上的声音。花纷纷落,草叶在阴影里由绿变灰,风里压成一片喑哑。
她看看手机,知道再等下去,雨也不会停歇。她走进雨里。按着平时走路的速度和心情。清冷的水顺着她的头滑过脸面,迷糊了双眼。她只是觉得有点冷。揣着怀满的雨,街上忽有跌跌撞撞的车子飞过。她依然走她的。

2.
我找一位姓李的先生。徐烟柳俨然一个水人站在一家叫食府的饭店门前。她没有在乎迎宾小姐对她的打量。迎宾小姐将她引进了一个包间。淡蓝色的光里坐着李凌。
你就是徐烟柳了?李凌伸出修长而白净的手,没有笑。
难道非要握手吗?徐烟柳反问他。她说,我从来不和陌生的男子握手。当然包括你。
李凌这时反到有丝笑意潜入眉间,但还是很淡然。他说,你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女子。
有烟吗?她问。我想抽支烟。她点上烟,水一绺绺从发上不断往下滴。脸色苍白,在蓝光下暗紫。双唇显得皱而泛着淡淡的光。
李凌递过桌上的纸,说,擦擦你手里的水。
徐烟柳只顾抽自己的烟,歪着头看李凌。一张英俊的脸,高高的,瘦瘦的。眼眉间有些不可言说的淡漠。她淡淡在他的脸上吹一口烟,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摇摇头。我喜欢淋雨,她说。你愿意陪我淋雨吗?
这样你会病的。李凌说。
无所谓,只要不死就好。况且,我也死不了。徐烟柳继续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又说,你从来不会笑吗?
李凌依然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笑呢?李凌说,难道你约我出来,就是要陪你淋雨?我很久没淋雨了,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淋雨吧。
于是这顿饭便没有吃,两人走进了雨中。
李凌没有丝毫奇怪的感觉,在网上碰到的人,都是那么不可复制,有着独特的性情。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点开论坛。他像一个打扫战场的兵卒,看到那些人走场散的情景。一个个像点人成石,保持着最后的姿态。或横或躺或喘着气挣扎,胸口插着刀,还没断气,流着撕打过的血。而有些故作幽默的人,唾沫星子还挂在嘴边,四方围观的人张着空洞的嘴不断配合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片热闹的天地现在残星几点,在荒芜的时间中不断下沉。一目十行中,看到了徐烟柳。她也独行在这沉夜的残垣断壁中。
他们通过QQ聊了几分钟。
李凌问,你怎么不睡?
徐烟柳说,我想一劳永逸睡下去,可有时我十指之间又想抓住什么。我习惯了静和寂寞。徐烟柳也问,那你为什么不睡?
李凌回道,我也爱静和寂寞。我一般喜欢看热闹过后泥沙俱沉,任我端详不必搭理一切的从容。
原来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只需坐几路公交的路程。

3.
夜雨很大,带着阴郁和冷森在黑暗中往下逃循。偌大的街道几乎见不着人踪。只有偶尔惶惶奔蹿的小车。世界就是这样,天地很大,有风有雨,城市很大,人很多,房子一层层摞起来很高挑,有时竟容不下人的心灵栖息。
李凌拉着徐烟柳的手。俩个陌生人走在雨中,感受着陌生人的温暖。陌生人的温暖是最真切的,最透明的。不需要探询,没有索取也不必担心偿还。徐烟柳觉得,这个夜晚到来的陌生男子简直是短暂断电后的一根蜡烛。没有太多的温暖可以获取,可是可以有火苗跳跃的信心,有光似乎有了暖意。从不知源头的地方悠悠流放。
在一盏路灯下,徐烟柳说,你停一停,你站着不要动。
李凌立着不动,雨水流过他英气扑鼻的脸,一直沿着脖子流进他的身体。他看到徐烟柳用手不停地抹去脸上的水,苍白的脸像一只浮在水上的栀子花。纤纤的手戴着雪白的金属制作的镯子。水走过的线路,将她的身姿勾勒出来。含苞待放,在雨中有一股颓败后蒸发出的沉郁味。
李凌不知道这个女孩现在要做什么。她叫他闭上眼睛。他依话而行,合上眼睛的时候,感觉到雨水从他的睛帘间带着冷淡进入感官。如果此时,在一个荒雨连连的人行路灯下,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拿着刀捅他,他是没有任何防备的。
但他感觉到女子的手在一遍又一遍地揩他脸上的水。他闻到丝丝的女子指尖的香。她的手指轻轻在他的厚唇间划过,沿着脖子下来。她用手抱住他,将水淋淋的头放在他的胸口。
她对着他的耳朵说,你不能睁开睛睛,除非我叫你睁开。她又将他的双手放到腰间,示意他抱紧。又将头埋到他胸口,贴着一侧的耳朵和脸。雨很有耐心地从天上往下掉,带着风。
她听到李凌的心跳,绷绷绷,膨膨膨。她突然哭出来,她觉得再不和着雨哭,就会被什么活活捂死。
李凌说,要紧吗?他感受到了这个女子周身颤抖的气息和雨一样没有形状流放的心。他不知道女人是否都这样,愿意和一个陌生男子相拥而泣,在雨中仅乎歇斯底里的抽泣。他渴望过爱情,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爱情。而且他感知这个受伤的女子,不相信爱情。至少那种缠绵和浓烈,对于沉郁和冷静的她是望而却步的。
终于女子放开了他,也解开了他环绕在她身上的手。
他感受到她潮热的气息。她的唇像一朵炸开的栀子花,在他的脸上柔柔咬了一下。徐烟柳说,我知道你是个淡漠而纯粹的男人。可是我还不相信爱情。我心里陈年的旧伤还没愈合。
随后,李凌听到啪啪水被走踏过的声音。然后声音淹没在潺潺的雨帘里。他睁开眼睛,一片昏昏荡荡,他知道,那女子走远了。

4.
李凌还是常常夜半点开网络,点开那论坛,除了往常一样的沉寂,鲜有人活动。像一切鲜活的形象在一场大灾里瞬间毁灭。没有留迹,无法探询事情的发生归于何因,就像亿万年前恐龙们莫名其妙在大地间蒸发。
他再也没有发现徐烟柳这个ID,也许这本是一个未发生的幻想。所以,他上班下班有时加班很晚,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路灯下,偶尔想起,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事情。他相信爱情,但依旧很淡漠。
雨还是如此,年年这个季节在这个城市周而复始。就像多年前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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