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是我今生的绝唱

不敢再说思乡，往日里对乡情的那份感觉，此时此刻忽然间变得沉重起来。闭了眼梦见乡间的小路、儿时的老屋，想起久远了的小巷，还有那些浓郁的亲情，那些抹不去的发白了的故事，泪水便淹没了我的眼睛。这几天，心情在极不宁静的时光里度过，往日里的温馨祥和一下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我和妹妹一起凝成三股力量，加入了一场家乡“保卫战”。日日夜夜，我们在对故乡的念叨中彻夜不眠。然而，故乡，还是眼睁睁地成为别人的栖息之地了。

我成了一个了望故乡的人，一个完完全全漂泊在外的游子，一个人到中年却不知如何落叶归根的人。作为出嫁的女儿，想家的那份心情，是无法让男人读懂的。家乡再穷，是生养自己的地方；亲人再远，是曾经给过自己成长养分的人。俗话说：血浓于水。我们孙氏家族在故乡是知名度很高的大家族，所以邻居都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小时候家里都是陋瓦土房，连院子的土墙都是常剥落的，然而亲人们却是那样淳朴，那样慈祥。父亲在十四岁便没了奶奶，望着别人家的孩子跟在奶奶的小脚后面，被一双枯黄的老手牵着，心里好生羡慕啊！尽管如此，我却并没有感觉任何失去隔辈亲的缺撼。因为前后两院各住着一位老大娘，她们总是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们，叫着我们的乳名，声音里饱含了柔情和真爱。也许那时候年龄太小，总以为自己眼中的她们永远都最善良最亲爱的老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后院大娘性格极强，为了阻碍三哥的婚姻，竟然把三哥为难得服毒身亡。我还记得三哥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依晰中还是那年弟弟掉到地窖里，母亲让我去喊三哥帮忙……

原来老人是有性格的，唯独面对孩子，她们柔情迸发，那种母性的仁心，那种对于后代儿童发自内心深处的怜爱情结，使我们的童年在一缕缕温馨的阳光下成长。我们几家的宅院，虽然各过各的日子，但在童年的岁月里，却如同《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一样。虽然老祖宗均已过世，但仍然还能在前院后院到处奔走。芳家率先打了压水井，为了吃水方便，大哥曾劝我们把相隔的那堵墙放倒了。爷爷怕侵占他的宅基，当然不同意了。有几年听刘兰芳说《岳飞传》、《杨家将》入了迷，最先是去西院大哥家，后来就去前院大娘家，守候着那个收音机，捱着光阴，眼巴巴地盼着听到刘兰芳的声音。母亲的梳子找不到了，就跑到后院大娘家去借。每次看到我，大娘总是说：芹巧长了，越来越像她大姑了（我大姑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前院大娘最先买了电视机，我们再也不用到大队里去看电视，一齐到大娘家凑热闹。那时候，我们都已长大，大娘再不用给我们讲诸如“大灰狼的故事”、“放屁精的故事”啦等等。大娘大爷没有孩子，我们全当是他们膝下的子女，陪伴着他们度过晚年。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还常听到从大娘家的窗户里飞来阵阵笑声，那是我们院里的姊妹娘们都聚齐了，陪着大娘说笑呢！

如今老人都过世许多年了，老宅变成了新宅，小巷也在村里排房化的改造中消失了。顺着村路回家，我常常迷失了方向，有一回竟从村东头跑到了村西头，而后转身回来，才找到了老家。

老家在二十多年前便失修了。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那些年单位里实行福利分房。镇里批给教师宅基地，还要拿2800元购买。那个年头的2800元很值钱，对于我们的家庭来说，承受起来还有些困难。父亲不顾我们的劝说一意孤行，将这块宅基地按原价卖给了一位乡镇干部。两年后，那位干部在城里讨到了一块更好的地基，便把这片离村子不远但离城市更近的宅基地还给了父亲。父亲仍然说是没钱要它，便决定再次转卖。这时候，我和丈夫刚刚认识，便问公公要不？公公考虑三个儿子仅有两处宅基地，害怕到时候为难，决定要下了它。然而，我和丈夫刚刚结婚，拆迁风暴便猛烈地到来。搬迁搬迁，亲戚家住得很不方便，仅仅是往墙上钉了一根钉子，亲戚说了一句话，爱面子的公公便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而我和丈夫住的小洗澡间仅有两三平方米，何况那时我已有了身孕。

思前想后，公公没有办法，决定盖房子。权衡了一下利弊，放弃了从我父亲那儿买到的这块宅基地。不是吗？从亲戚窝里走出来，再到亲戚窝里去，这无法言说的滋味真的到了该叫停的时候了，何况河沿后的那块宅基地离老家更近呢？只是这块宅基地是个4米深的大坑，由于旁边是个废窑厂，地上的土多年前被挖了烧砖用了。面对那个深坑，公公吸着烟，一脸愁容地坐在旁边的大石堆上，风儿掀起他的衣角，他变得就像一尊雕像。没想到转机来了！有一天，公公看到一辆拖拉机拉着一车厢废砖块往河沿上倾倒。公公不由地心里一动，搭上话才知道原来是附近工厂拆房，正愁废物没处倒呢！于是公公便领他到了我们家的宅基旁，给了他每车十五元的工钱做交易。正是这样拖拉机手两下里都得利，帮我们填平了那个深坑。因为填坑的砖有好多都没有坏，看着扔在地下可惜，膀大身宽高个的婆婆便趁拖拉驶出工地的时候，从中挑出整块整块的砖头来，一撂一撂地抱到暂时借住的对门邻居家的院子里。小叔子也跟着婆婆疯抢，娘儿俩快手快脚，很快就将砖块堆满了院子。

就是这样我们家的房子建起来了。公公仅花了一万元盖好了三间屋，而且这一万元东挪西借凑得好不容易，基本上掏空了我们的口袋，剩下建院墙的钱一分也凑不出来。这时候婆婆和小叔捡回的砖起了作用，那些旧砖们在小叔和公公的瓦刀下，渐渐变成了守护老家的院墙，而后又垒了两个高出墙头的垛子，安上了两扇大铁门。就是这样，一个小家建成了。

父亲在我家建成后不久，耐不住包公头的催促，加上人家好心的劝谏，终于决定在新宅子上建房，那时候恰恰我即将临产，但仍然骑车去工地上看了看正在建设的房子。那时候正在打地圈梁，过了年开春正式动工了。所以父亲建的房子跟儿子的年龄一般大，随着儿子的成长，父亲的房子也从青葱的年龄走到了中年。老家多年被弃，我们有心催促父亲建房，父亲觉得不准备居住，建不建设无所谓。所以面对老家的那片废弃的宅基地，期望老家建设成新家的梦想也在岁月的流逝中递增着。我爱老家，因为是它给了我生命，我爱老家，因为它记录下了我的童年，留下了我的憧惊和梦想。

2000年初，我得了精神抑郁症，在最强烈的痛苦袭来时，我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于是想到死亡，想到自杀。我梦想的归途就是回家回家，回家是解除千愁万虑的最佳场所。工作时遇到了矛盾纠纷，烦恼中踏上回家的路。那时候家里的老屋已经倒塌，剩下断壁残墙在那儿屹立着。墙上还贴着残缺的墙画，许是那些年太穷，几幅老画张贴了许多年，及至随着老屋的老去，依然恋恋不舍地偎依在它们的身旁。那几张老画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正对着堂屋门的那张，上面是一个胖胖的扎着两根小辫的小姑娘，园脸大眼，穿着红褂蓝裤，跪在地上，双手扯开一幅煎纸，上面剪的字是：毛主席万岁！我对弟妹说：那个小姑娘是我！挨近梁头是一张古画，画上一位清朝末期的老人，穿着白布衫，梳着大辫子，身后一门黑色的大炮。老人手里握一柄利剑，笑看前面两位姑娘比武，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体格健壮的大男孩子。里屋是爷爷的卧室，北墙上也挂着一幅老画。一棵被大风吹得弯了腰的小树，被一个戴红领巾的女孩用双手紧紧擎住，小树的旁边有一根小木桩，下面一个男孩一只手拼命往上扬着，将手中的绳子使劲地向女孩递过去。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按住被风吹得乱跑的课本，那情形真让人为他捏着一口气。所以我常常盯着这幅画看，被整个动感的画面感染着。这时候，我常拉住弟弟的手说：这个女孩是我，那个男孩是你……

老屋面对着风雨沧桑，老画也渐渐经不住风蚀雨蛀，渐渐地不是朽掉了，就是被风刮烂了。我依偎在老家的身旁，象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自我们离开老家之后，老枣树不再结枣，每年也不见长高长粗。院子里除了杂草便是一地的落叶，脚下松松软软，象是踏着遥远的洪荒。西院大哥家的老院只剩下几棵高高大大的老树顶天而立，树上成了鸟儿们安家的乐园，在头顶的上空飞来飞去。鸟儿们张开歌咙鸣唱，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坐在老家没落的残院里，感受着自然天籁的音乐，面对断垣残墙，心里竟一点荒凉忧伤的感觉都没有。因为那时候，我一直相信父亲终究会把老家建好，让我们带着微笑走回老家的怀抱。

老家是给我希望的地方，是我从烦恼中找寻慰藉的摇篮。对于人到中年的我来说，有一种被母亲拥抱的感觉，亦有被亲人亲吻的感觉。有老家在，我的心灵不会受伤，有老家在，人走得再远也不会迷失方向。老家在我最伤痛的日子里是我选择安息的地方，然而那天村子里到处静悄悄，四周空无一人，看到冷冷清清的院落，我原本选好守住老屋的断垣残壁，忽然想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倘若我产生了求生的念头，却又有谁能够知道呢？忽然想到一种后怕，我有些退却了，便匆匆匆忙忙地走去了。

老家是给我生命的地方，它怎么会让我的生命从这儿消失呢？

所以我对老家的感情与日俱增起来。睡里梦里全是老家。不是从老家的大院里起飞，便是从遥远的地方向老家返回，不是坐在老家的院里守望，就是从老屋里把守着一扇门闩。老家，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老家，让我心梦飞翔的乐园！一曲《快乐老家》从单位里的音乐会上唱出，多少思乡的诗句让我深深地沉浸于对老家的回忆中。期待早日重返故乡，期待与亲人团聚，期待有一天，还会回到这个心驰神往的地方！多少回，我都梦到老家的房子盖好了，整整齐齐的砖瓦房。有一回我竟梦见父亲给老家盖上了二层楼！父亲把其中的一间屋子安装上了玻璃橱窗，里面放了很多花草。我把做生意的机器也搬回了老家，父亲就让我把它放进这个带橱窗的屋子里，我在这儿左挪右放，不知怎么是好。后来，我说想上二楼看看，母亲说：不要去啊，上面有鬼！但不知怎么，我还是坚持要上去。楼梯是在屋外的，我顺着楼梯爬上去，渐渐走进二楼，里面阴深深地，不知不觉好象是恐惧来临，心里一阵害怕，醒来了。

弟弟春节前抽签拾到了经济适用房。其实弟弟不缺房子，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不料却抽中了，而且是三楼。十分为弟弟高兴，关于老家的去留问题，弟弟在正月十六聚会时提起过。我说：弟弟，如果你不想盖老家的话，那就我们盖吧！我想不论我们姐弟四人谁来建设老家，终久都是父母的养老地。教师宿舍很快面临拆迁，父母的年龄大了，搬来搬去不容易，到头来还是不如回老家。想不到后来父亲因为跟后院邻居大叔吵架，不知为什么竟然非要卖掉这块老宅子。当弟弟打电话要我们姐妹三人带着老公共同商议的时候，他已经找好了买主，而且对方催得很急。那天我们商议的结果就是让弟弟盖房子，只等第二天三个女婿来到，定下来借钱的事。没料想第二天却立即发生了变化，买主竟然送来了一万元的定金！我和老公商议由我们来买下宅子，建设老家。其初老公还犹豫着总也该照顾一下亲情吧！我感觉情形不对头，干脆地说：既然要买了，就不要省那一万两万的了，不然，到头来又觉得我们占了便宜，干脆就按市场价，人家出多少咱们出多少，弄个干净利索拉倒！何况钱给我父母和弟弟，又不是给别人呢！

于是我们决定下来，老公要求弟弟抓紧时间退掉定金，既然决定不再卖给人家，就不要弄得夜长梦多。老公在极短的时间里决定盖房子，得到大姑姐的支持，父亲却要求必须征求两个妹妹的意见。很明显父亲的意图并不是卖给我们宅子，而是想借此拖延时间，让我们买不成宅子又毫无怨言。我跟二妹好说歹说，在人家决定放弃的情况下，还是把她们请到了母亲家。然而三妹失约没来，父亲和弟弟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我和老公与姐夫一块到老家看宅基，却发现那儿正在施工。我们心里不由地怦然一动：不会吧！怎么动工了呢？晚上，父亲讲了一大撂不能让我们要宅子的道理，直至说的我们都冷了心。想想宅基地的建设已经动工，弟弟和父亲到底怎么考虑的也摸不清楚，尤其父亲对老公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在那儿盖房子，我会一肚子的心事，我怕你们被人欺负，害怕邻居使坏，这样担心会影响我的身体健康，会让我少活许多年……

父亲的话说得我们心里很凉，买宅子的钱本来准备定下来全部当面付清，没想到父亲和弟弟竟是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本来怀着一片希望，却被父亲的冷漠打消了。我们感觉心里极不痛快，晚上我们许久没有听到他们的电话，老公权思了一下父亲做事的极端行为，干脆地说：不闲着没事找事了，本来我们也不需要房子住，只是觉得那宅子卖了可惜，而且是为了帮助你弟弟守住这份家业，才决定买了下来，想不到你父亲这样对待咱们，算了吧！不买了。

就是这样我们放弃了购买老宅子的权力，剩下的希望还是放在弟弟身上，老公对弟弟说：只要你盖那个房子，我借你80%的钱给你。这几年，老公单位里的领导不知为什么总是带领他们集体购房，去年在枣庄购房，我们明知道枣庄已经成了一个空城，枣庄市政府都搬到了薛城，可是他们还是率领这个团体购买，而且依靠贷款买房。老公将我们购买房子的名额给了他同学，所以剩下了一笔房贷。这笔钱足够帮我弟弟守住一份家业，弟弟又征得三妹两口子的同意，决定盖老家的房子，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依然遇到父亲的阻挠，父亲死活都要卖老宅子，他说不卖宅子，会影响他少活好几年！父亲跟后院大叔的矛盾因为村里划分排房引起。根据大队要求，我们家的宅子要向东移五六米，恰巧占了后院大叔家的半块宅基地，而后院大叔本来在我家东边，因排房化的要求，搬到了我们家的后面。后院大娘家，也就是我二哥家的侄子，早在二十年前搬到了街前头，他负责盖西院大哥家的宅子，按排房化的要求又往我家撑了五米。所以两间老砖墙屋也不得已拆除。

正是因为我们的宅基地撑到了后院大叔家，两家的矛盾因此而起。大叔舍不得他家的老宅子，所以常在那儿种植农作物，而且还在上面建厕所，将大队里填平了的粪坑又挖开。死板教条的父亲，只知争理不争知情，除了打打闹闹竟找不出理智解决的办法。在最后决定建房整理宅基地的时候，大叔家要求推倒他那间破屋框子给以赔偿。不知怎么父亲对此大发雷霆！想想，破财免灾不是一件好事吗？赔偿就赔偿吧！邻里之间，花上千儿八百的小钱，相互补偿一下，还有什么比相亲相爱更重要的呢！然而父亲因此却动了怒，认为大叔是欺负他，咽不下这口气。为此非要卖掉这块宅基地，以此跟老家的亲人断了关系，甚至父亲还说：等我死了，什么都不用，只在火化场里一烧，埋到林上就行！

我知道父亲说的都是气话，包括卖宅子都是不理智的行为。我们姐妹仨人拧成一股绳，三妹过去曾经主张卖掉老家，然而面对这份难舍的感情，突然间也不能面对，所以也站到了我们的立场上。想不到弟弟最后的决定，还是被父亲摧垮了。那天我以为我们的斗争终于取得了胜利，中午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却听到三妹打电话说，又变卦了！我赶紧拨打弟弟的电话，结果弟弟的电话欠费了！我们姐妹三人在一起商议，最后一招只有让三妹两口子出面了。于是三妹回家跟老公商议买宅子的事，我赶紧回老家看看宅子的施工情况。还好，老家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再被人翻动。回去的路上，还想看看弟弟，想到父母面前为弟弟妹妹争一回权利，想不到父亲在跟我谈话时勃然大怒，使劲用手扇着自己的脸，大骂我不想再让他活，没完没了地干扰他，说是不卖宅子，他实在是没脸活着……我知道我的脾气也如同他一样，上火了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儿暴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害怕自己耐不住性子，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不理智去伤害更多的人，便在他的大骂声中，骑车离去了。

晚上，我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说：正在签合同……

那天夜里是我最难受的时候，一整夜怎么也合不上眼。半夜里从床上起来，打开电脑上了网，我查有关农村宅基地买卖的资料，将我了解到的法律知识通过短信发给弟弟，那时候已是夜里三点多钟。早上五点钟，我迷迷糊糊只睡了半个钟头的觉。此后的几天彻夜难眠，老公也跟我一样翻来复去，忍不住时只说一句话：这个宅基地卖的真是疼人！我和妹妹互相用电话联系，相互安慰，说着说着也总是忍不住自己的气愤！第二天，我坐在电脑前忍不住大哭起来，整整一夜，泪水再也剪不断！

想来想去，还是舍不下这片故乡的土地，生我养我的地方！那天早上我实在忍不住，骑了自行车向故乡疾驶。找到牵线卖宅子的本家弟弟，他说，想退回来还行，我有80%的保证！弟弟知道我去了老家，终于下定决心要讨回老宅子！然而到了晚上，那位本家弟弟竟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我还跑到朋友那儿准备借钱帮弟弟渎回宅子，刚回家就接到他们的电话，原来那位本家弟弟却在父亲家里闹将起来。弟弟打电话给我说：姐姐，买主要求赔偿，要拿四万元钱补偿费，你明天给我准备好吧！我说弟弟，人家要你赔偿多少就赔偿多少吗？这事没得商量？谈判就是谈判，凭什么一切都要由人家安排？接下来那个本家弟弟找我，我说怎么了？路过你家说几句话，值得这样兴师动怒吗？摔桌子砸板凳还有人情味儿吗？父亲接过来替他掩饰。我说，反悔很正常，本来就不想卖，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对方为难，我们可以考虑，但总不能一下子提出毫无道理的补偿吧？他们说买了多少料，我在老家的看过了，一粒沙子，一粒石子都没有，凭什么说补偿四万元？

父亲说着说着，竟然变得蛮不讲理起来：我让你去老家找事，你找吧闹吧！你是想要我八万元的宅基钱吧？你今天找事，明天去告我也行……听到父亲的话不仅对我反戈一击，而且明显地反咬了我一口，一气之下，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听妹妹说：父亲和弟弟已跟人家签了保证书：倘若我们姐妹仨人去闹，就怎么着怎么着……这哪里是在卖地基？简直是在被人绑架！在老公的指点下我仔细看了一下那张复印的合同，卖了宅子，还要给人家协调邻居关系，实在想不明白，既然说卖了宅子就了心事，凭什么还要过问人家建房的事？有这样的精力，自己默无声息地盖上了，何乐而不为？合同里牵扯的条款，对父亲十分不利，要求在法律的许可下给人家办理土地证过户，还要帮人办理房权证。其实农村的房子根本就没有房权证，这次交易不仅不合法，而且没有得到大队的批准，何况法律规定农村的土地使用证不允行转让呢！合同的两位证明人，全是对方的人，这哪里有什么公平，而是一场混蛋交易，是在炫耀买方的势力！

后来我去同行那儿做业务，才知道合同是他打的，原来宅基钱卖给买主是9万元，其中4000元归了牵线人和帮忙签合同的中间人。因为宅基地只允许在本村人中间买卖，所以成了买方的代理人。就这样，一件简单的建房事件，在父亲不省心不省事的泄愤中，演化成一场复杂的交易。至于以后的事情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无法过问了。是不是省心省事，后果也只有父亲一人自负了！母亲没在协议上签字，这在法律上是很大的漏洞，想想宅基地就是讨回来，也不会有人再帮助弟弟建房了，亲戚关系没有摆正，大家也只是有话说不出来罢了。所以，也只能任由他们折腾而去了！

深夜灯下，一个长长的不眠之夜。我在夜晚流着泪水，一点一点赶走思乡的情结。我发现此时的我，心里有很多感想，但却无法提笔诉说。我终于明白我对老家的感情原来是如此之深。许多年来总是以为男女感情是极至的，想不到我对老家的感情竟如此难分难舍。不知是年龄的原因，还是习惯了一种没有爱情的生活，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抚平了以往坠落的伤，渐渐觉得人生能够以各种方式生活。守候宁静才能找到本真的自我，这本身就是一种安适，一种祥和。然而，故乡的遗失却成了心灵上最重的伤。我仰望天空，唯有想起精神寄托的好友，那篇篇不了的情话，去慰藉心灵。其实我很害怕被人爱着，因为在守候宁静的生活里，一句炙热的语言，会打碎了我有条不紊的生活，所以我习惯沉默，也习惯于宁静，我所能够做到的，就是用一份残留在内心深处的情爱，去为自己的失落疗伤。我对故乡的感情远远大于我深藏于内心深处的对待生命个体的感情。小村之恋，故乡情，思乡梦，乡音、乡恋、乡醉……从此后，在城市辉煌的改造中，我的故乡情结被渐渐埋覆起来，回乡的路已断，回家的梦已了。我们被城市拆迁的暴利赶得四处奔走，而后又在房地产的增值中，使老家变成了别人眼中凯觑的肥肉，父亲的一时糊涂，断送了太多的思乡之情。

善良能干而又贤能的二嫂，看到我们姐妹，说是想得要命。是的，一处相思，两地深情。回家成了一个梦想，我们完完全全成了城市的移民，尽管故乡也将被划为城镇，只是我们的这种移民方式的确有些痛心。老家的宅子之所以被保留，按法律规定属于历史遗留宅基地，是在法律保护范围内的，根据相关法律，将来是能够得到拆迁被偿的。然而父亲在懵懂之中草率做下这样的决定，不知将来的一天，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一时糊涂呢？

不知将来的一天，我们该怎么回到故乡，借居于邻人的屋檐下，心里是何种的滋味，遇到老家丧亡喜事，我们还有什么面目站到村人的面前呢？我老公家二十年前盖的房子已经拆迁，去年按照拆迁补偿，得到了两套商品房。区区一万元建成的房子，换成未来的两套商品房，这里产生的巨大利益，是如何令人瞠目啊！两套房子在我们本地，至少值六十万，一个工作人员，每月领三千元的高薪，不吃不喝二十年，兴许能攒足这个数。老家的迅速升值也可想而知。中国的经济如同一盘散沙：人们的劳动不值钱，商品不值钱，唯有房子价值不菲，所以金钱社会的失衡，不仅摧毁了我们正常安定的生活，也摧毁了我心目中思念已久的老家。

思乡对于诗人来说，是一曲美妙的浅吟低唱，对于漂泊异乡的游子，终将成为叶落归根的梦想。对我来说，思乡，却成了今生今世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