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16年了，你过得好不好？
心中有缺憾，再大的快乐，也觉得高兴不起来。
从来没想过父亲离去，对我造成的影响如此深远而又绵长，无法释怀，无法忘记，又无法弥补。
于是，心里有个洞，把所有的美好与快乐都吞噬了，生命中只剩下哀伤与自怜。
一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总是在设想，如果父亲今天还活着，我的生活会不会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如果父亲依然健在，可能我早就有个可爱的小娃娃了，让年迈的父母享受承欢膝下的快乐，也感受一下带孩子的苦恼与不快。如果父亲依然健在，可能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疲于奔命，还是当初那个只需要为考试成绩不好而烦恼的小孩儿。如果父亲依然健在，我的快乐会不会比现在多一些？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我清醒地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成真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拥有了，比如：父爱。
二
春节三姨家的姐姐在微信群里发了一张她们家的全家福，父亲、母亲、自己的一家及妹妹的一家。看着这八口人，我居然那样羡慕。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再也不可能和父母一起拍一张完整的全家福了，那是多么大的遗憾！继而我发现，我家居然没有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这又是一个多么大的遗憾。
我总是对先生说：如果爸爸还活着，肯定会喜欢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喜欢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我喜欢的，爸爸一定会喜欢。因为爸爸对我的爱是无私的，如果父亲依然健在，肯定不会因为我忙于工作而不能时常打电话问候他而恼怒，也不会因为我经济拮据不给他零用钱而生气，或者，他会为我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原谅我，哪怕我做得多么不好，多么不够。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三
父亲生病那年，我高三。那年暑假，父亲去离家不远的一个县城里看病，因为在放假，我就去护理他，那时我16岁。
一天，我和父亲吃完晚饭后一起散步，走到一个烤鱿鱼的小摊子前面，父亲停在那里，盯着看。我等了一下，觉得不耐烦，就对他说：走吧爸，这东西不干净，再说吃了对你的病也没好处，不要看了。父亲没说什么，跟着我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是当年“十·一”去世的，如果当时我知道，我和父亲此生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到100天，那么我一定让他把想吃的东西都吃个够。干净不干净又有什么关系？可能那只是他的一个小小心愿罢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在医院待了大概半个月的我，已经受不了那里的环境与伙食了。于是我对父亲说：爸，我要回家了，这里太让人受不了了，天天鼻子里一股药味儿。
爸爸想了想，说：那你回去吧。
我一听，如蒙大赦。当晚就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我催着父亲快点吃完早饭，就来到了客运站。那是个临时停靠点，所有经过的车都会在那里停一下。爸爸那时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帮我拿着书包，陪我等车。
不一会儿，车来了，我说：爸，我走了啊。爸爸说：这趟车人多，再等一辆吧。我看了一下，说，好吧，再等一辆吧。于是和爸爸一起等车。在等车的时候，爸爸嘱咐我路上小心，回去之后把假期的作业写完，还有一年就高考了，要认真复习。我一直敷衍着答应，不时张望着车来的方向。
这时又来了一辆车，比上一辆人少，爸爸看了看，说：坐这辆吧，路上一定小心，我已经告诉你姑姑来照顾我了，你回家安心学习吧。我说：好的，那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别站在这里了，这么热。
上车之后，爸爸一直望着我坐下，也不肯离开。我示意他快些回去，他依然不肯。
一会儿，车开了，爸爸依然没有离开，随着车前行的方向追了过来。我一直在车上看着他，他一直在车下面跑，对我挥着手，瘦弱的身体因为跑动速度过快而有些力不从心，眼睛一直盯着我，嘴里还一直说，路上小心。
爸爸追着车跑的样子，那因为生病而日渐单薄的身躯和那一脸的不舍与无奈，我以为我忘记了，但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发现，它们就像是一把刀子，把父亲的身影刻成了一个雕塑，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再也擦不去。
慢慢长大，每次读到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都会想起爸爸。那时他的步伐那样凌乱，我想，可能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让我多陪陪他，但又不忍心看着我在医院里吃不下睡不好，即便大限将至，也还是一切依着我的心意来。
如果我知道与父亲相处的时日还有不足100天，我又怎么会那样迫不及待地逃离，总想着来日方长，等到真的觉悟的那一天，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想，我一定让司机把车停下，下车和爸爸一起去医院，一直照顾他到出院为止。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四
当年“十·一”，我们放七天假，我从县城回家，临行前，大姨告诉我，要带3斤6两烧纸回去。我问为什么，大姨说，你回家就知道了。
回到家，见到父亲，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这还是我的爸爸吗？那个曾经有着健康体魄和黝黑皮肤的人哪儿去了？爸爸已经瘦得皮包骨，而且昏睡着，偶尔醒来，也已经不认识我是谁。我喊他：爸，你醒醒啊，起来看看我，我回来了呀，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最希望看到我考上大学吗，你还没有看到呢，怎么就这样了呀？
可是，没有用。
我一直哭一直哭，那时才知道，可能，父亲真的要离我而去了。我无法想象没有父亲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也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即便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我依然心存侥幸。
第二天一早，爸爸醒来了，而且认出了我，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读大学的钱已经准备好了，不用我担心；要好好照顾妈妈，工作以后要善待母亲；自己一个人要勇敢、独立，不要占便宜，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以为爸爸就要好了，因为他意识清醒，逻辑清晰，认识了我们所有人。
但其实，那只是回光返照。当天晚上，爸爸就走了。
这一去，至今，已经16年，我再也没见过他，哪怕在梦里，他都很少出现。关于父亲的样貌，我的记忆已经模糊。我常常恨我自己，怎么会把父亲的样子都忘记了。
五
为父亲出殡，我一滴眼泪没有掉。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觉得父亲只是累了，出门去玩儿了，总有一天他会健康地回来，看到我时，露出欣慰而又憨厚的笑容，这笑容让我安心，让我觉得这就是我这辈子最踏实的依靠。
但是没有啊，我足足等了16年，也不见他回来。
于是，后面的日子里，我的眼泪越流越多。
后来我才知道，痛彻心扉的悲伤，是哭不出来的，因为眼泪都流到了心里。
如果父亲能回来，我觉得我会开心得疯掉，或者能让我再见他一面，我都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六
爸爸，16年了，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其实我特别想知道，你离开以后，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再也见不到你？天冷时，你有没有加衣服？每天可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也一样惦记着我和妈妈？
爸爸，我想告诉你，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后来又读了研究生，现在嫁给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一起过着平凡但充实的日子。他待我很好，就像当初你待我一样，你要放心，要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如果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我们还能相遇，我希望看到一个健康如初的你，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平安，希望你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过着幸福的日子。
爸爸，我知道人生没有如果，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但是，在有生之年，我依然顽固地相信，我们可以再见。
我爱你，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