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张学军同志，您好吗？

张晓波写给老炮儿的信

亲爱的张学军同志：

您好吗？北京又雾霾了，您那边儿怎么样？天儿好不好？

跟您说个事儿，咱那酒吧开业了，聚义厅，按之前说好的大长桌，太师椅，披虎皮，反正怎么土怎么捣饬，我觉得再放两坛子女儿红就真成那武侠小说里的天地会了，不过和别的酒吧都不一样也挺好的，再说我也难得哄你高兴一回，就这样儿吧。弹球儿现在在酒吧帮忙儿，我没让他再出去跟着瞎混了，小子挺能帮得上忙的，就是总学你那劲儿我看不上，你说你怎么也不教他点儿好儿呢？

我现在住家了，方便看店，洋火儿叔他们几个基本每天都来聚义厅，有时候还带客人，我知道他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想照顾我生意，反正我说他们也不听，就由着他们吧，不过每次结账的时候我都给他们打个对折，怎么样，没给你跌面儿吧！他们几个一凑一起就聊你们当年的那些事儿，我原来不爱听你絮叨这些，可现在还挺喜欢听的，他们就跟说书似的一段段的说着当年多牛逼，看来我还真小看你张学军了，真没想到你当年居然也带着那么一大帮小弟呢，行啊你！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想您。

天儿越来越冷了，我知道您又开始担心灯罩儿叔的煎饼车了，甭担心，他营业执照我已经给办妥了，以后不用再躲着城管了。霞姨也挺好的，震颤吧现在生意还行，她偶尔过来帮帮我，我知道，她也是一个人儿闷得慌。昨儿见着闷三儿叔了，我还数落他来着，那么大个人了，也不正经成个家什么的…….得，我就不该提这茬儿，您心里肯定骂我呢：臭小子，你操心别人，自己呢！? 您放心吧，我会帮您照顾他们的。

我养了只鸟，和小波儿一个品种儿，我就不明白了，您弄个鸟儿跟我起一样的名字，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不过，这鸟儿比小波儿强，要不就是我比您会教，今儿早起和它聊天儿的时候，它叫了声“爸”……

其实我现在挺后悔的，您看我以前总是惹事儿，总是跟您较劲，其实我是想证明给您看，我也能有我的人生，我不用您那个活儿法一样能活的漂漂亮亮的，一样风生水起。我想在您跟前赢一次，让您承认我一次，让您能说一句“儿子，你真牛逼”。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没得到过您的一句认可。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宠着，我就不行，我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您注意我，让您知道您儿子不会给您丢人的。

这次我出事儿，我看着您豁着命的样子替我平，我挺心疼的；看着您说话办事儿的样子，我佩服您；听着闷三儿叔说您去冰湖举着刀要跟那帮人死磕的样子，说您那帮老伙计全来帮您撑场，说真的，我特别骄傲，但是我怎么能跟你开口说这些话呢。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改变，我们成长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城市发展的脚步，赶不上时代进展的脉搏。有时候总想着往前跑，总想着得不被这个社会淘汰，总想着去迎合别人，却从来没想过静下心来想想自己到底要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酒吧经常有跟我差不多大的人过来喝酒，有时候听他们在那儿蛋逼聊天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怪不得您老说我不着调。有些事儿真得经历了才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做永远比说要重要，“靠谱”这俩字儿要让别人来说。

想想过去的自己，总想标新立异，总想着得玩出别人没玩儿出的花儿，总觉得不个性就不叫年轻。而现在，我只想照着您的样子活：在年轻的时候，能结交几个实打实的过命兄弟，一起饮马江湖；能守住那些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时刻鞭策自己；能将一份热血的执着，铭记心田，不忘初心；这样我想即使在老去之时，也会觉得自己的过去是辉煌的、是幸福的、是充实的；不会因为自己过往太碌碌无为而遗憾。

我不敢说自己活明白了，只能说有您给我做标杆，我不会再走弯路了。您搭着命在守着的理儿，不能在我这儿就被葬送了。儿子没本事让您过上好日子，也基本上没尽过什么当儿子的责任，现在我只想把这个酒吧经营好了。

这里是您的一个心愿也是我现在的寄托。您总说要讲规矩，要讲道义，要有情义。以前不当回事儿，现在明白了这些东西撑着的是一个人的骨气，明白了做人就该有人的样子，明白了人一辈子能坚持一个理儿，是一件多特么牛逼的事儿。

前两天霞姨来店里帮忙，关门以后跟我聊了好多。她说自己看人从来没看走眼过，她对您的感情也从来没后悔过，说您是一个值得跟一辈子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抹眼泪来着，我看见以后没说话，我知道她心里有多惦记你，大伙儿都惦记着您，您用您的方式在影响着每一个人。我现在遇着事儿都会想，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如果您在，您会怎么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您的样子，但我要活出张学军儿子的样子。

我真不想跟您说“我错了”这种话，我觉得特没劲。但我想让您知道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了。张学军，你放心吧，晓波以后不会再让您失望了，他以前不懂事儿的时候都过去了，您也别跟他置气了。就这样儿吧，不多说了，大家都好好的，您也好好的。

儿子：晓波

2015年12月25日于聚义厅

老炮儿给张晓波的回信

波儿，有些话是时候告诉你了

波儿，我们爷儿俩没见过面，我是你爸的朋友，我尊他为六哥，因为混成了个名人，所以你爸从不与人提起。六哥临走前约我喝了一回酒，说了些知心的话，那些话是对你说的，但他要面儿，怎么也和你说不出口。看了你写给张学军的信，我觉得是时候全秃噜给你了。

他跟我说，前不久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拂爷顺人钱包，本能的想给丫把了，但知道现在没规短了，过去你给丫媳了，他立马服软儿撂下东西走人，觉得自己个儿玩现了，认栽。现而今，这帮孙子不认栽，玩现了就掏出插子当胸捅你，盗亦无道没规矩了。拔出刀来六哥也不怵，但一瞬间就想到了你，大半年你也不露面，不知道你在哪儿呢？愣眼皮一查拉让那孙子在六哥眼么前儿得了手。六哥心里堵，熬淘，一杯酒下肚儿给了自己一大耳贴子。六哥说，要不是心里挂着小兔恿子，绝不能丢这姿势。

他又说到了话匣子你霞姨，跟你爸一直趄要个孩子来看，说哪怕自己养，但是你爸不让，怕招你不痛快，怕你翻车。你霞姨说，不要也成，我就把波儿当儿子养了。你爸捂着眼睛跟我说，这辈子没对不起过人，就对不起你霞姨，误了人一辈。还有你闷三儿叔，人家过去是部队大院的干部子弟，不是一阶层，一块儿插队成了铁磁，你爸走的时候穿的那件将校呢的军大衣是你闷三儿叔的传家宝，家里落实政策先回城了，临行前，觉得一块儿的哥们自己先撒了不局气，把军大军脱给你爸了。六哥说，三儿要不是敬他，你插他十刀也甭想把那大衣从他身上扒下来。六哥还让我嘱咐你，别让你操你三叔的心，他一直走着单儿不是不喜欢女人，他最爱的女人在八九年走了，他发誓这辈子不再沾女人。这是你三叔的痛，别碰。

那天也就半斤酒你爸就叩了杯子不喝了，临走前他跟我说，告诉波儿，有三个人可以交，一个是弹球儿，那孩子仗义，敢一个人揣把刀陪你爸去文化宫跟小飞那帮孙子码逼。认准了的理儿和人就没跑了，将来准是个爷们儿，北京胡同全拆了，江湖拆不了，有他这种孩子咱丢什么咱也丢不了姿势。另一个就是小飞那孩子，他说那孩子心里有侠，心眼子不脏，他和那孩子心里头通着。再一个就是山东临沂有个姑娘叫郑虹，娶她这样的当媳妇关你十年大狱出来还等着你，一块儿过日子，睡觉踏实。

你肯定得问，既然是朋友，明知道你爸要玩命去为什么不拦着？我告诉你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我知道你爸不光是为了你，还有一个尊严的事昵，以卵击石也不能认这个栽。这是他的理儿也是他的面儿。过去北京茬架，打成烂茄子也分不出高低，什么叫赢呀?你得拿命去换，我他妈不要命了，人死为大。得，对方把刀撂下，服了，您是爷。这就是江湖，握手即成交，玩的是信誉，哪像现在似的，合同厚得跟他妈一本书似的也没人遵守。

末了，我得跟你爹说句话，六哥，该说的都替您说到，孩子能接着多少算多少吧。还有些话是你交待给虎子的，那些话就让虎子跟波儿唠叨去吧。

波儿，你最让你爸待见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这小兔崽子善良。

冯小刚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