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是公主的女孩，她们最后都去哪儿啦
01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为自己挑选过一本书。
八岁的小孩儿，刚认得一些字，在咬着糖葫芦逛夜市时路过一个书摊。连环画与小人书包围着的空间里，有一本只有字的书——那并不符合我对书的认知。拿起一看，书页不是亮白，却是发灰的。封面也不美，模模糊糊地只能看得清是一栋老房子，书名倒是清晰，工工整整的五个字：安徒生童话。这本书我听过，也看过画册，可还是第一次看到只有字的完整版本。
翻开一页，写得却是：“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当时还未曾见过大海的我一步也挪不开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读下去。
纵然在其后的人生里，我有过无数次被阅读“击中”的感觉，但那第一次的“击中”仍然让我久久铭记。
我身上只有几块钱，老板热情地招呼，幸亏书摊平价，还没学会如何砍价的小孩，用几块钱就捧回了那本书。左手糖葫芦，右手新书，乐滋滋走在回家路上的我，一定没有想到，这本书我会一直一直读下去。
更没有想到，我还将要用漫长的一生来反刍它带给我的诗意、温柔与力量。
02
我后来看过更多的童话，却再也没有哪一本童话能比得上它。
别的的童话情节里，每一个公主都眼巴巴地等着王子来拯救，不管她们是被禁锢在阁楼与尖塔之上，还是受了恶毒王后的诅咒。
可在安徒生笔下，女孩不再是柔弱的“被拯救者”，相反却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力量。
她们勇敢地追逐着爱情，即使要用鱼尾换取双脚、用安宁换取噩运，即使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别人的生命。
她们勇敢地拯救亲人和朋友，即使要翻山越岭，遍历磨难。
相比于“王子与公主过上幸福生活”那样的结局，安徒生的故事里，更多的是追寻的旅程。
多么庆幸，自己在八岁那年遇到了他，遇到了那些追寻的旅程，它们坚实地构筑成了我心中的力量，让我一生都愿意为那些女孩骄傲和鼓掌。
除了《海的女儿》，我最喜欢的两篇童话，一篇叫《白雪皇后》，一篇叫《野天鹅》。
《白雪皇后》讲的是小女孩格尔达和小男孩加伊的故事。加伊的眼睛里落入了魔鬼打碎的镜片，心变得越来越冰冷和坚硬，还被白雪皇后带到了遥远的冰雪之地。
所有人都说加伊不见了，但格尔达不信，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乡，想要找回他。
一路上她遇到强盗，也遇到王子；遇到邪恶，也遇到善良。但她从未有一刻忘记加伊，直至救回他。
作家沈嘉柯写过一段话：“回想起来《千与千寻》，我最感动的是，小千走在水里，水很透明，海天一色，看得见脚趾。她手里拎着鞋子，遥遥挥着手，去坐列车找钱婆婆。她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不知所措爱哭的女孩，像个勇士，走向自己的命运和征途。”
而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白雪皇后》的时候，也是感动得想哭，为着她红拂夜奔般千里迢迢赶赴冰原的身影，为着她终于起身走向漫漫征程。
另一篇童话《野天鹅》里，艾丽莎的哥哥们被后母的魔法变成了天鹅。为了救哥哥，她需要用荨麻草编织成11副长袖披甲，才能消除魔法，让他们恢复人形。但是，在编织的过程中，她一句话都不能说，否则他们将会即刻丧失生命。
同样惨遭后母放逐的她躲藏在山洞里，日复一日编织着披甲。她原本柔嫩的双手被荨麻草刺痛灼烧，还因为怪异的举止被后母和主教诬陷为巫女。
可她为了哥哥们的性命，宁愿忍受指责和惩罚，却一言不发。
她甚至为此而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尽管那个国王深爱着她。
当众人将她押上刑场，准备处以火刑时，她依旧沉默地编织着荨麻草，仿佛自己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即使在之后的17年里看了无数遍这个故事，我仍被她伟大的受难深深震动。一个柔弱的姑娘，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只身奔赴火场，又需要多少深沉浓烈的爱意让她宁肯舍弃自己的生命和爱情，为了帮助哥哥们恢复人形。
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我才知道一个女孩，可以不是弱不禁风的，可以不是必须要在别人的护佑下才能生存的。
一个女孩，既可以承受命运的诘责，也可以反抗命运的残酷。
爱本应是她们的软肋，却成为了更强大的盔甲。
多年之后，当我也想写一个那样的故事，格尔达穿着红鞋狂奔和艾丽莎低头编织披甲的身影挥之不去，于是我一开头便写下：“谁不是在爱里柔软，在爱里勇敢，在爱里锐不可当。谁不是在爱里张狂，在爱里成长，在爱里遍历沧桑。”
那些不是公主的女孩，她们最后都变成了艾丽莎和格尔达，英勇地奔向一生所爱，微笑着前往四面八方。
03
我曾写过一个微博：“真想给你讲一个好的故事啊。故事里的人很美好。他们对感情一直相信，一直认真。对生活一直热爱，一直热情。他们踉踉跄跄地穿越冰封的河流，在太阳暖融融地拂过被雪覆盖的睫毛时情不自禁地流下滚烫的热泪。或者他们干脆一直住在温暖的春天，笑容和风信子的影子一起氤氲成香气。”
我知道这个总是被人提起的微博，和心里一直在酝酿的故事，都是安徒生的童话所埋下的种子。
自八岁那年开始，再也没有谁像他一样，教会我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和对更多美好事物无穷无尽的向往。
他笔下的世界多么开阔和漂亮。百合的花萼，鹳鸟的巢，雪屋的墙，绿草原上的故乡。蓝色矢车菊的花瓣，阳台上开满玫瑰花的水箱，海底柔软又枝蔓丛生的水草，夕阳下尖顶教堂传来的钟声。麋鹿穿过白得炫目的雪原，小女孩穿着红舞鞋摇摆在灿烂星空下。
所以我常常想，这个文弱的人，在北欧漫长的黑夜里，从四方房间的一角向外望去，是如何透过夜空看见白雪皇后诡谲的身影，和小人鱼含泪的眼睛。
是如何走过教堂的钟声，走过耀目的枫林，走过石头房子鳞次栉比的小巷，走向全世界的注视中。
又是如何用一支笔写尽这世间的一切美物，那些毛蕊花、车叶草、樱草花、铃兰花、野水芋、酢酱草、接骨木、忍冬花、金合欢……
我在他的笔下见过了最美好的夏天，怎能不爱这个辽远又壮阔的世界。
长大之后，我看了更多关于他的故事，在人生艰难困顿的时候，也总是想起他。想起年轻的他曾经如此贫穷落魄，在剧院里谋生，受到轻视与冷落，忍受毁坏的嗓子和他人的慢待，甚至差点饥饿至死。他好像一生都不是个合群的人，但仍然保持着柔软的心和高贵的灵魂，看尽写遍这世间至善至美的一切。
他早年丧父，与做洗衣妇的母亲相依为命，未曾度过一分钟幸福的童年，却让全世界无数的孩子在翻阅他的童话时做了无数个美梦。彼时的他一定很孤独吧，可此时，他让我们再也不会孤独。
多少个我们，曾被他静默守候。又有多少个我们，在他的故事里，长成了更好的大人。
他说：“去走动，去呼吸，去飞翔，去漂流，去付出和获得，在异国他乡的道路上徘徊：旅行即生活。”
他说：“总有一些人，鼓起我们的勇气，给予我们安慰，为我们带来内心的安宁。”
他教会我，一个人，不应该被糟糕的环境所改变，更不应该被糟糕的人群所改变。一个人，应该穿越所有的困境却从不轻易妥协，对抗所有的漠视却从不放逐自我。
一个人应该有力量，变得温柔且强大。
而温柔和强大，从不相悖。
温柔和强大的内核，都是爱——他对整个人类的爱，和对亲朋密友的爱一样，辽阔又深邃。爱让他拥有了敏感丰富的心，和光明嘹亮的人性。
就像尼采说的：“对于人类的伟大，我言简意赅地说就是热爱命运。一个人不要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未来不要，过去不要，永远都不要。不仅要忍受必要性，更不要隐瞒它，而要热爱它。”
所以我知道，不管在他的笔下，还是在现实生活里，那些不是公主的女孩，最后都满怀笑意地爱上了自己的命运。
打碎、重建、开天辟地和涅槃重生，都是后来的事。
04
听说在丹麦的首都哥本哈根，海边的岩石上至今矗立着小人鱼的铜像。
她弯下纤细的脖颈，看着遥远的海面，那是她深爱、弃却又终于回归了的故乡。
温柔一如昨日，勇敢一如昨日。
而安徒生童话呢，我大概是要一直看到八十岁的。看到眼花耳鸣，需要颤颤巍巍地戴上老花镜。看到儿孙绕膝缠着我讲故事，我随意地翻开童话书的一页，手臂干瘦，声音混浊，轻声细语地说：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等念完这本书，我也许还是要忍不住问一句。
你们知道吗，那些不是公主的女孩，她们最后都去了哪里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