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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最孤独的时刻是跟自己的身体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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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所有的朋友,在一个忙碌的工作日的晚上来听“孤独”,我们其实很不孤独,或者说我们现在越来越没有孤独的机会了。《孤独六讲》是我20年前写的,我一直感觉到自己对孤独的渴望。

蒋勋:最孤独的时刻是跟自己的身体告别

剪断与父母的精神脐带

孤独的第一个是“伦理孤独”。华人社会注重伦理,所以会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母在、不远游”这样的句子。我在《孤独六讲》里面有一句“母爱有时候也是一种暴力”,被许许多多的母亲不谅解。其实我跟我母亲很亲,可是母爱有的时候真是暴力,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爱对于一个青少年来说是多大的负担。

有一种树叫青枫,青枫的种子有两个翅膀,我看到以后很感动。在大自然里,一个母体的树结了种子,为了让这颗种子飞得很远,所以送它一对翅膀,因为如果种子落在母体的树的脚下是长不成大树的。可是这样又很残忍,我怎么跟爱我的母亲说“我要远离你”?

我觉得人有两次脐带的剪断,第一次是出生的时候,第二次是青少年时候的精神脐带的切断。我希望跟母亲脱离关系,因为只有脱离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跟学生相处,我也知道爱可能是给对方最大的自由,如何去祝福他走得更远。

《封神演义》里的哪吒是挑战父权的典型。哪吒从小就不讨父亲喜欢,大了以后,闹海,闹龙王,什么都打,挑战一切权威,可是最后没有过得了父亲这关。哪吒最后自杀了,讲了八个字,“割肉还父,割骨还母”,意思是,我欠你们的就是我的骨和肉,如果我把骨肉还掉,就什么也不欠。我吓一大跳,因为我青少年的时候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哪吒割肉还父、剔骨还母的那个孤独感,有点像我们第二次精神脐带上的切断。

越拥抱越孤独

我们的社会会本能地回避两件大事,一是死亡,一是性。你一生当中认识很多人,依靠过的身体,拥抱过的身体,有时候很熟悉,有时候又很陌生,总好像有一个什么内在的部分没有真正碰触到。所以有时候在最深最深的情欲中,你反而会碰触到孤独感的问题,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欲望,在你身体里涌动的东西,又是什么,那只是生理吗?还是有其他的?如果你们读过万历年本的《金瓶梅》,就会发现它在明代就对情欲问题触碰触得这么深。西门庆不断刺激他的肉体,却从来也没有满足,看到最后你会感觉到强烈的荒芜感。

暴力孤独是我们应该要去触碰的问题,像台北捷运杀人案,所有人都认为凶手十恶不赦,可是他的行为到底来自于什么样的暴力动机,而且是蓄意这么久?我们知道很多社会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要怎么去面对身体里一个没有办法安抚的暴力倾向,它随时像一个炸弹在你的身边。

革命孤独的例子有很多,像切·格瓦拉和瞿秋白。瞿秋白是《国际歌》的翻译者,曾两度担任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人,后来在长汀监狱被杀。他死前写了好漂亮的文字,告诉别人他是多么柔弱,多么不适合做领导人。我在巴黎的时候读《饿乡纪程》,一面读一面流眼泪,书里提到四句唐诗:“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里面充满了虚无感,孤独感,你无法想象这是中国第一任共产党领导人写的诗。

最孤独的时刻是跟自己的身体告别

我每天都会读一点《金刚经》,我觉得《金刚经》一直在告诉我们,人用眼耳鼻舌身去感受很多东西,可是所有东西都是梦幻泡影,有一天都不会在,人也终将会和自己的身体告别,这大概是最孤独的时刻,可是它一定会是最重要的功课。父亲的走,母亲的走,只是让我去练习如何跟自己的身体告别。

我相信每个朋友在自己心里都有一个独白的声音,把这个声音找出来,其实比对话重要。如果我们最后能跟自己独白,大概会更自在一点。李白写“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个孤独感最美,我相信在一些大时代,孤独感是非常精彩的,反而挤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个体都走不出去,变成一种捆绑,变成一种巨大的拖累。

作为今天的结尾,我念一首我的诗给你们听:

我愿是满山的杜鹃,只为一次无憾的春天;

我愿是繁星,只给一个夏天的夜晚;

我愿是千万条江河,流向唯一的海洋;

我愿是那月,为你再一次圆满。

如果你是条鱼,我愿是环抱你的海洋;

如果你张起了船帆,我愿是轻轻吹动的风浪;

如果你远行,我愿是那路,准备了平坦,随你去到远方。

当你走累了,我愿是路旁的客栈,有干净的枕席供你睡眠;

眠中有梦,我就是你枕上的泪痕。

我愿是手臂,让你依靠。

虽然白发苍苍,我仍愿是你脚边的炉火,与你共话回忆的老年。

你是笑,我是应和你的歌声;

你是泪,我是陪伴你的星光。

当你埋葬土中,我愿是依伴你的青草;

你成灰,我便已成尘。

如果你对此生还有眷恋,我就再许一愿:

与你结来世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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