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颜色

1.

北雁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唯一的女儿这个夏季，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考取了省实验小学，周末才能回家。先生整天忙于工作，频繁出差。幸福的日子突然之间变得平淡乏味起来了。
偶尔一次在报上看见广播电视中心的招聘消息，向社会公开招聘电台业余DJ。想起学生对她的信赖与喜爱，看着自己抽屉里厚厚一叠的演讲证书，普通话甲级证书，再对着镜子傻乎乎地审视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人比黄花瘦”的味道。心动不如行动，原来一切都这么简单。一个月后的某天，她成了江南之声晚间八点《心灵呼吸》栏目的主持人。
北雁喜欢这份工作，每次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声音就会出现在电台的电波中。穿越时空，穿越城市的隧道，穿越上千人的心灵。这样的心灵之约，没有预先的安排，没有刻意地排练，只有时间的限制，一切好自然。
刚做这个节目时，很多热心的听众打来电话，说没事儿，就想听听她的声音。说自己的声音象磁铁一样吸引着路过的人，粘了就恋上了。是一种精神的力量，感觉阳光和微风就在身边。北雁在话筒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幸福。感谢听众的喜欢，感谢自己的父母让她拥有了这么好的声音，感谢自己有机会为大家服务。

2.

北雁主持的<心灵>节目，一些生活中的烦恼，情感上的困惑，人生的迷茫均是如今最热门的话题。她用真心与大家互动着，交流着，把温暖带给寒冷的人，把理智送给困惑的人，把热情传播于年轻的你，我，他。
一声“北雁老师”，总让自己激动无比，欢喜交加。电台的同事笑话她的激动与投入。北雁笑笑，说自己是新人，热乎着呢。同事们劝她别太在意节目中某些人的来电，点到为止就好。北雁又笑，说自己是有血有肉的原始动物，是有正义感的热血战士，是最富有同情心的良家妇女。
前几天，一个在江南大学就读的女孩，打来电话问：北雁阿姨，我可以叫“她”妈妈吗？我怎么都叫不出口，怎么办？
原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父亲离婚多年后，新娶了个媳妇。女人五年来对她关爱尤加，比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好，女孩说着说着就哭了。说自己很矛盾，唤“她”妈妈觉得对不起亲生的母亲，不唤又觉得对不起这个比亲生妈妈更温暖的新妈妈。
北雁也被感动了，微笑着告诉女孩，她是一个好孩子，不要太有压抑，不要给自己负担。叫不叫其实都无所谓，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如果水到渠成，会突口而出的，那样的呼唤来自心灵，是最可贵的。
二周以后，节目开始的第一个热线电话，居然是那个女孩的新妈妈打来的。女人在电话里哭着说感谢她对孩子的引导，感谢孩子带给她的快乐与幸福。北雁说，女孩其实打来电话的那一瞬，她就感觉孩子是真心地想，只是过不了心头的那一关。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女孩的欢呼声。北雁阿姨，我唤妈妈了，我有新妈妈了。接着，话筒里的声音又变成了孩子爸爸的，说有机会一定要请北雁吃大餐。听着，听着，自己流泪了，同事们也流泪了，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一家人肯定也抱成了一团，哭得稀里哗啦的。北雁相信：这泪，一定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最幸福的东西。

想起有天，另有一个职校的女孩来电却说很讨厌自己的生母。她不想回家，不想叫自己的母亲为妈妈。母亲的唠叨让她厌烦，不给她零花钱，不准她交男朋友，老以为她是长不大的孩子。还老是来学校送一些很土里土气的荷包蛋，方块肉，穿得象个乡巴佬一样。北雁沉默了，其实是有些愤怒。
同样的孩子，为何会如此的不同？这个社会，这些九零，八零后的孩子，真是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她平静问女孩，那你想要你的母亲为你送什么吃的？女孩想也没想就说，想吃肯得鸡，比萨。北雁又问，妈妈一个月赚多少钱，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女孩沉默了许久说，母亲是推着流动车在新区买放心早点的。北雁轻轻地在麦里责问，孩子，你知道吗？别人的母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的时，你的妈妈在做什么吗？孩子，你知道一个汉堡堡，一块比萨饼需要你母亲买多少个馒头才能换回来？
女孩在电话那头咕噜了一声：我又没让她给我送吃的，她自己跑出来丢人现眼。北雁对着话筒低嚎了一声：请你住口！我今天想替你妈妈教训你。说错话的话，我宁可不做这个节目主持人，你这孩子太糟糕了，你给我听好了，不准挂电话。母亲也是人，母亲唠叨你是因为爱你，你说，有哪个母亲不想给孩子穿最好的，吃最棒的，可是，每个人关爱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更要看家庭的条件，孩子必需懂得去面对，去体谅，学会感恩。如果看不到母亲眼里的疲惫，你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北雁激动地说完这些，才知道电话那头的线早已冷却了。那天的北雁，更多的是心痛与心寒。
回家后，她在博里写下一篇《孩子，请不要用无知去伤害最爱你的人》。希望那个职校的女孩能感悟幸福的真谛，学会珍惜和理解。

3.

秋雨过后，月色渐凉，但北雁的心却热情如火，释放着女性的温情。马上就到广播中心了，还有十分钟就是自己的节目了。她不知道今天又会有什么激动人心的电话打来。每天，她就这样幸福地期待，幸福地微笑，也温柔地抚摸某些悲伤的灵魂。点点滴滴，都是生活的影子，是一首首播放着的人生心曲。时而欢腾，时而伤感，时而彷徨。
小美正在试调一首曲子，是她从没听过外文曲。曲调安静又柔美，让自己忍不住打听是谁的歌声。小美说是最近很流行的邓丽欣的《colors》，等下会插播在她的节目里。北雁说很不错。其实平日里很少听八零后女孩的歌曲，但这首《颜色》，却真的让她耳目一新，随着歌手低缓的嗓音流动出来的是一种久违了的幸福与安宁。北雁忍不住闭上眼睛聆听，享受。她在音乐中等待自己节目的开始。
北雁那档节目的时间是四十分钟，中间还要插播三分钟的乐曲。有时候真的觉得时间象飞鸟，一晃就过去了，也时常有听众抱怨怎么也打不进电话来。同事们开着玩笑说她的粉丝太多了，可以专门去开一个“北雁老师心理辅导站”了。北雁笑着打趣说，自己只是用心在做节目，还要向前辈们学习，控制自己的情绪。前辈告诉她，可以适当打趣或余留，让更多的人参与节目。北雁笑笑，其实她自己这样认为，一个话题如果不深刻，怎能直入人心？怎能让声音拯救一些灵魂？声音又怎能传播欢乐的？但前辈的话也是经验之谈，电台不是辅导站，更容不得自己的滔滔不绝。

今天打进来的是两个男士，第一位有些激动，是“的哥”先生。他说自己从八点开始就锁定她的节目，然后把手机设置为N次重播，今天终于幸福的打进了。北雁笑了，的哥也笑，抱怨了下生活的辛苦，当的哥的苦闷。北雁说等下播放一首好听的曲子以表感谢，让他安心开车，一路平安。
另一个打进来的男士是抱怨自己妻子的，说整天就爱打麻将，连最基本的收拾屋子都不干。北雁轻松地笑着，说一起找找太太的优点和可爱之处吧。男人居然也列举了一大筐，比如，妻子长得很漂亮；做的菜很好吃；头脑机灵会招呼人。北雁说，每个人都有缺点，把优点放大，把缺点缩小，家庭就会和睦，万事就能OK了。最后十五分钟，北雁让小美播放那首邓丽欣的《颜色》，今天再接一个或两个电话就能收工了。
iseegreen/iseered/iseeblue/iseeblack/iseecoffeeonthetable……真的很安静，很纯美。在这样初冬的夜，试着在音乐中取暖，回忆，感叹，也是一种幸福。

小美把电话转过来的时候，北雁的眼里还闪着幸福的光。她轻轻地向听众问好，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北雁又重复了一下，说是不是和她一样被邓丽欣的歌声陶醉了。
电话里传来游丝地呼唤声：北雁阿姨，我好爱你！我每天，每天都是听着你的声音活下去的。刚才的歌曲真好听。我也许没有机会再听这样好听的曲子了。我的世界没有幸福，我也看不见颜色，看不见……

北雁的心一揪，这是个孩子的声音，稚嫩甜美又略带伤感的嗓音每一句都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孩子，别怕，告诉阿姨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姨一定会让你看见幸福的颜色。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孩子，说话，好吗？真的别害怕，阿姨就在你身边，你多大了？
十三岁！女孩终于又怯怯地吐出了几个字。
哦，作业都做完了，真乖！
我没有作业，我已经二年没上学了。北雁阿姨，我是个没用的瞎子。
哦，孩子，阿姨抱抱，别怕！你看，你多能干，你会给阿姨打电话了呢。谁敢说你没用，阿姨和他闹去！
电话不是我拨的，是我求书报店的阿婆拨的，电台的三部热线我都记得很清楚。
孩子，好孩子。别担心，爸爸妈妈会帮助你的，还有很多人都会帮助你的，告诉阿姨你的眼睛原来是不是能看见？是出了意外吗？
是的，我在少年宫跳芭蕾舞，旋转的时候突然跌到了，一个月后就失眠了。爸爸也走了，从工地上二十多层的高楼上摔下来，去了天堂。我也想去找爸爸，你能告诉过怎样死才不会痛吗？
北雁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孩子，别怕！不许做傻事！你站在那里别动，阿姨一会就找到你。
节目的时间到了，北雁问导播要了书报店的电话，急急地打了过去。接电话的应该就是书报摊上的阿婆。阿婆在叹息，说孩子回家去了。好可怜的孩子，长得多漂亮，却突然瞎了。孩子的爸爸也出事了，母亲病了，这日子真没法过啊，真是祸不单行。好人啊，好姑娘啊，救救她们吧。
北雁问明了地址，小美也是个热心的丫头，一路飞车过去，连红灯都闯了过去。
十分钟后，找到了雅安新村的书报摊。书报摊在一个小型超市的门厅边上。有些人在小声地异议，有人甚至大声地呼唤着“北雁”的名字。阿婆热心地说带她去小雨的家。
门邻响了一阵，开门的应该就是小雨母亲。瘦弱的身子一看就是被生活和灾难迫害的。家里空荡荡的，四角没有也没，但收拾得很干净。
北雁说明了来意，说想好好和小雨聊聊。母亲“哇”的一声痛苦起来，说孩子谁也不见，也不说话。自从她爸爸去世后，她就变这样了，一直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出来，谁敲门也不开。
小美和阿婆低声地劝着小雨母亲，北雁走到了卫生间旁的一个关闭的房门口。北雁扬起手，轻轻打门。小雨，我是北雁阿姨，开门，好吗？我特意看你来了，有什么苦都告诉阿姨。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也爱小雨。让阿姨进门说话，好吗？
在门口静等了十分钟，偶尔敲打。里面没有一点声响。母亲说，没用的。这个孩子，以前是班里的班长，突然失眠后，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孩子爸爸在世时，一直帮她四处看病，积蓄全看光了，医生说要长大了换眼角膜才行。现在什么都没了，真想抱着孩子一起去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要太难过！记得，你一定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孩子也会有希望的。我会关注小雨的，你也要坚强。我知道她喜欢我的节目，在节目我会给她活下去的信心。

4|、

告别小雨的母亲，已是深夜十点了。北雁知道，留下的那些钱，只是一点心意，一点温暖。这个和自己同一年出生的女人，却承担着生与死的悲痛，突然而至的灾难。她比自己更坚强，她应该得到更多人的温暖与援助。
第二天的节目，得到台长的同意，节目破例延长为一小时。北雁用半小时的时间讲述了小雨一家的悲惨命运。她用自己颤抖地声音呼吁着城市每个角落里有爱心的人们，她想让失去光明的孩子用心看见幸福的颜色。她知道孩子在听，孩子的母亲在听，所有调频前的听众在听……小美用手势示意电话太多，要转过来了。和自己意料一样，第一个打进热线的是个做水果批发生意的，他慷慨地想捐二千元，并鼓励孩子好好活下去。第二个是个私企的女老板，表示愿意赞助孩子去盲人学校就读，会承担一切学杂费，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北雁除了说谢谢，说好，其他的一切在此刻已是多余了，此刻，无声胜有声。她知道，自己通过电波洒播的声音已深深打动了聆听的每一个人。这来自陌生的感动，这一份份湿热的关怀与援助，让世界变得分外温暖与美丽。
一星期后，当北雁和小美揣着三万多的捐款在中午的时候敲开女孩家的门，母亲正在做饭。北雁轻声地呼唤“小雨”的名字，一个可爱漂亮的姑娘从房门里摸索着走出来。小雨的手在空中慢慢地寻找，大大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小美率先跑过去抱住了小雨。好孩子，过来，先让小美阿姨抱抱。北雁阿姨和我都想死你了。好漂亮的小雨哦。
小雨没有动，她的脸上有一般孩子少见的成熟。阿姨，我已经向妈妈保证，会坚强地活下去。大家对我们太好了，我要去上学。我长大了一定能再看见颜色的。我更要看北雁阿姨和小美阿姨漂亮的样子。
小美哭了，母亲哭了，北雁哭了。小雨把手伸过来，不停地在空中晃动，北雁一把抓住小雨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轻轻地移动着……
北雁阿姨，你怎么哭了？我好幸福！妈妈说，幸福的孩子是不能哭的。我长大了也要象你一样去电台做主持人。妈妈说，就是眼睛真的看不见，治不好了，也能去电台工作。我的声音也象北雁阿姨一样好听，妈妈没骗我吧？
对，好孩子！你的声音比阿姨的更好听，妈妈没骗你！快快长大吧。

5、

北雁知道，她的声音已经照亮了这个迷茫的孩子，她用心看见了颜色。是幸福的，温暖的颜色。从没有一种职业，让她如此感动过，骄傲过，幸福过。她要大声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告诉自己的先生，告诉喜爱她的每一个位听众朋友，她爱大家，她爱这个世界。
车里播放着邓丽欣的这首歌，一切好安静。小美靠在右座上闭着眼安静地聆听……
我看到绿色
我看到红色
我看到蓝色
我看到黑色
我看到咖啡在桌子上
和我们的黑白照片和山区的绿色
我可以看到所有这些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