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制造了一个美丽的梦想

一字一句，斟酌之间，天地精神，了然成林，已在胸中。

诗歌改变了我们的精神生活。人类的发展过程中，往往会在精神的哺乳期中，诗歌以乳母的形象出现，养育了精神和思想的幼儿。这些带着青草气味的天然乳汁，不仅来自于诗歌的文字，更重要的是源自于诗歌的精神。

诗歌以点燃的方式，带着对自我撕裂的尖锐，深入了人类的心灵，让人类看到眼前的光明。不论在何时何地，我始终坚持这样的原则。

喜欢上诗歌的岁数，我记不清楚了。可是，大约的记忆里，最深刻的诗歌印象，直接来自连队里的一位疯子，因为，他是诗人。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几乎是新疆兵团的每一个连队，一夜之间，高唱赞歌，背着行李，跑来了一大批满怀理想的年轻人。他们有北京的、上海的、天津的、还是无锡的、武汉的、苏州的、南宁的和山东河南的，可以说，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其中，我认识的一位北京知青，在连队的知青群里非常知名，因为，他就是诗人。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记得，这首诗是当时的知青中非常流行，每次的私下聚会里，都有人高声诵读它，我也一次次地，被这样美好的文字感动，不断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最后，聆听诗歌，竟成为我喜欢诗歌的理由。事后多年，我才知道，这是北京年轻诗人食指的诗歌《相信未来》的成名作。然而，正是这首诗歌将我毫无悬念地引入了文学的道路。

还有，他以外来人的视野，写出了很多来源于身边生活的诗篇，精炼之句，常常让人意料之外，在知青中传诵一时。就是我这样的学生孩子，闻之有如食之甘饴，而不知肉味。这位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的知青诗人，在成为知青女青年追求的对象同时，也立即成了连队男孩子群里最受崇拜的偶像。但是，他现实生活却很不如意，日常工作里遭遇很多事情，令他怒发冲冠。为了抗争领导的不合理安排，为了对抗领导的打击报复，甚至是为了反抗来自于政治热力的压迫，他常常以地下领袖者的身份，鼓动并带着一小批人步行或坐车，到营里、团里和师里上告，也就是我们目前的上访“钉子户”。最终，他注定被连队、营部和团里的领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反动人物，往往找一个借口，多次捆绑起来、押上公台，公开批斗，甚至多次被关进禁房，被人暗中毒打，被饿过渴过。

我记得他被判无期徒刑押上汽车，送到劳改农场时，正下着小雨，我从学校的窗口里看到，他瘸着腿，被人架着架上了汽车。那时，我正上五年级，正是“四人帮”刚刚被打倒第二年。据说，这位年轻诗人在他人的干预下，不久就被改判了有期，服满期后回了北京，继续写他的诗歌。再后来，我也开始写诗了，我的诗歌对现实生活充满着探索的目光，这一点可能就深受他的影响吧。当然这样的写作，是偷偷的、私下的、带着某种犯罪感和初恋般的幸福感的个人写作。记得，我发表第一首诗时，已经快二十岁了，写了这么多年的诗歌，才开始发表，这挺让我不好意思的。后来，我又不再公开写了，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再写了，而是为了生存。除了挣钱活命的生活压力之外，很少写诗品诗，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和时髦的生活。我很反感这样的一种现实，在当代的中国，被大家看成诗人，已经非常严重地不是一件好事情；相反，带着一份诗人的身份，除了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伤害之外，还会在更多的场合里，成为大众眼里的另类。

对于诗歌的内涵是什么，深有感触。我始终觉得，诗歌就像一把锋利而尖锐的长刀，以心灵的弯曲状态，在等待一个男人的到来，然后月光闪亮、剑指长空，铮然入鞘。不过，很多的时间，它却是充满着心灵的忧伤，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在丢失了爱情的同时，也丢失了属于自己心爱的男人。从本质上讲，我喜欢的诗歌，它的直指、它的犀利、它的控诉，甚至是它的破堤而泻，更应该像中一把古代蒙古军人的战刀，纵横驰骋，挥刀前行，在敌人那肥羊似的忧伤里，等待一个男人的手臂伸来、攥紧，然后直刺而来。

有了一个梦想，就是第一件诗歌带给我私人的收藏品。在人生的道路上，我时时感受着诗歌的力量和诗歌里人性的光芒。我不怕嘲笑，不怕打击，甚至不怕被人的眼神蔑视，坚持诗歌清新的吹拂和情人的抚慰。不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会在心灵的最隐秘之处，把一扇子透明的光亮留给诗歌，留给充满着灵性与激情的诗歌。

然而，诗歌的衰退，让我们在体察和检视诗歌本身因素的缺陷之外，还不得不去思考社会的问题。当诗歌失去了对社会生活与矛盾的介入，而渐渐隐入了自我情感的一方些小的沼泽之后，诗歌也就失去了它的警醒和鸣镝作用，而减弱了它对社会大众生活的影响，失去了对人生价值与意义的干预，失去了对人性善良与美好追求的推广。诗歌也就丧失了对社会的介入，丧失了对人生问题的主动干预，丧失了对生命过程中，带着尖锐的剧烈疼感而进入的介入。

诗歌，毕竟在给你一个梦想的同时，也给你制造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这其实仍是我的诗歌之爱，仍是诗歌之情。也许，我留在这里的几行文字，并不能表明我灵魂里的那份情感，在渐行渐远。

相反，我却在长久的相望之后，走得更近，伸出一双爱情臂膊，在慢慢接近的过程里，制造出一个美丽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