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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是记忆中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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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说:不在我内。沧海说:不在我中。”

甜蜜是记忆中的年华

遗忘是另一个遗忘的开始。我希望在被遗忘之前,能够留住属于那个时代最灿烂,最深沉的一些记忆,尽管它们只剩下依稀轮廓而已。但至少,它们曾经那么亲近,那么真实地呈现在我眼里。在即将失去的时候,它们教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珍惜。

那天我们谈了很多,从过去谈到未来,从生命谈到死亡,从学业谈到工作,从生活谈到信仰。我们忽然之间成了无话不谈的老朋友,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临走的时候秋叶说我变了,变得成熟了,变成一个充满秘密的人。

其实谁不一样呢,我对她的了解也实在不深。她看过我写的文章,其实那天我拿到的那份,也是她写的。作文题目叫《远方》,她在文章里面抒发了对海洋的憧憬,把一道道从电视里相片中看见的沿海风景用文字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湛蓝的天空下,湛蓝的海,淡黄的沙滩淡黄的月,即使在梦里,我还是会以为那就是天堂的所在。她说她特别羡慕古时候的人们,可以骑上骆驼骏马游历各国,看遍一切美好的风景,自由是他们的世界里最通透的那记音符。

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女孩曾经有过同一个梦想,那女孩就是林欢。

欢说海是她的故乡,于是每到傍晚我们都会拉着手爬到山顶上向东眺望,淡红色的小嘴唇靠近我的耳际,我感到有些痒。她指着群山的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对我轻声说,很远很远,山与云的彼端有一个很大很美的海,那里是她的故乡,长大以后我要带她到海的沿岸居住,回到她的故乡。

其实一个人之所以有向往,之所以能在茫茫人海中漂泊穿行,是因为在他的向往之中,有一个归宿。

……

我记得米兰·昆德拉曾经说过:“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我不知道米兰身后的女人们究竟有没有想过这句话的含义,不过我的爱,实在是开始于女人特有的灵性的声音。

记忆在被诗化的时候,爱是甜的。诗是美好而浪漫的东西,所以诗化的记忆,爱的记忆,是深沉而不沉重,是甜蜜而不甜腥的。我们在记忆的边缘品尝它们点滴的味道,其实并没有在现实的边缘来的那样苦涩,那是因为角度不一样,时间不一样,感觉不一样。

甜蜜是诗样般的年华。

那天,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秋叶说什么也要我带她来看欢,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连帽外套,红色的平底布鞋,风吹得小脸红通通的,我为她戴上帽子,两个人坐在历史博物馆会展中心一楼大厅茶座的沙发上。天很冷,可是秋叶却忽然对我说想要喝冰绿茶,我点了一支可乐,她大声对服务员说可乐也要冰的,拿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我们在这个天寒地冻的腊月里喝起了冷饮。

今天林欢穿了一身白色的便装,秋叶一看见她走来就喜欢上她了,一个上午都缠在她身边问这问那的,真有点不太像话。不过算了,孩子嘛,况且,难得认识到一个她这么喜欢的姐姐,也算是缘份。他们两个在前面走着,我一个人在后面跟着,不时地,两个人会向后探过头来朝我窃笑,我跟上一点,回他们一个笑。

快走到陶然公园的时候,我们坐在园前一间风雅别致的咖啡厅里聊天。秋叶问我要不要喝冰咖啡,我说天啊,刚才还没喝够吗?欢说不要紧,给她也点一杯吧,秋叶很高兴,得意地向我吐舌头。原来欢也喜欢喝冷饮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

其实秋叶不喜欢在这么冷的天里喝冷饮,她喜欢看我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她知道林欢是个善良的女孩,把管子插进浮着冰块的咖啡里面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眉头皱了一下,但是她还是喝得很开心。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林欢问了秋叶好多问题,她的学习,生活,还有家庭。本来秋叶是不会和任何人谈起家里的事的,但对于林欢却很例外。她有一个好洁白的名字,好洁白好漂亮的脸蛋,好洁白的打扮,好洁白的心灵。她会问秋叶一些关于我现在的情况,秋叶也会问她记忆中关于我的过去,原来她们两个一样,对我了解得都不算多,这让秋叶感到有些遗憾,她原以为林欢是我最爱的女孩,也许最爱,真的不代表最理解不是吗?呵呵,林欢对秋叶说:“你还小,不要胡思乱想。”其实她认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啊,夕阳多美啊,活像个掉进拉面汤里的大馅饼。陶然公园门前的拉面和校门口的那间一样好吃,秋叶喜欢吃拉面,就经常让我带她走遍大街小巷找最细最精最香的拉面。林欢也喜欢吃,吃得都快冒汗了。此刻秋叶在想:“多美丽的姐姐啊,我长大以后会像欢姐一样美丽吗?”

……

“当然啦,你是我的白雪公主,是上帝为我安排的天使。”

秋叶总是喜欢说:“秋叶是白雪公主,哥和欢姐是国王和皇后!”

……

冷锋过境,这座城市迎来了又一个寒冬,我看着秋叶自信而快活地站在夕阳下,站在寒风中,翩翩起舞,这一刻我为她由衷地感到高兴。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是真的变了,从前那个腼腆内向的男孩,如今已经是大人了。秋叶在我的照顾下每天都生活得很开心,很充实,她也很喜欢我。我想,对我来说,秋叶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一份温存。临走的时候,秋叶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关于我的选择,学习上的,最后还是忍住没说,也许有一天,会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

外婆总是喜欢跟我讲起小时候的故事,记忆里我只是晓得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而已。

母亲是下放知青,改革开放以后,母亲才有机会来带着我们来北京与父亲一起居住。父亲夹着一张盖有红色大公章的调令,才勉强弄来一张印有“组织推荐”的车票申请表。第二年冬天,手续办好,车票买到,母亲带着我启程了。

外婆后来告诉我:“在火车上,你呀,特别喜欢往外面看,大风从窗外刮进来嗖嗖地响,你也不怕,两只眼睛盯着另一边的火车道看。铁路有时候分成一条又一条岔道,有时候又并成一线,你就叫唤着拍起小手,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喜欢铁路了,是不是?”

想起这番话,我仿佛又看见了外婆对我笑的时候,挤在额头上的那几条皱纹,看见山,看见雪,看见林欢,看见秋叶。

… …

绿色军用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慢慢前行,沿路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一点点亮白色的雪花从暗灰色的天空斜着飘落下来,纷飞的雪花打在车窗上,融化成一条一条晶莹的水滴滑落的痕迹。母亲抱着我坐在前座,我坐在母亲温暖的腿上,大衣上的绒毛轻轻拂过我的耳朵,一路上我好奇地倾听这个世界神秘呼吸的耳朵。

我们家就在南城,永定河弯弯曲曲地延伸出来,沿着河面的太平桥走去,不多远就能看见陶然公园,那里分布着集市,工会俱乐部,露天大剧院。旁边有个大院,大院里挺立着一株白杨树,树旁边露出旋转木马的一角,那是我上的幼儿园。

第一天上幼儿园,天下着小雪。我拼命地奔跑着想要赶上远去的父亲,幼儿园的大门又暗又深。我很害怕,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外婆。很快我的脚就没力了,忽然前脚一个不稳,我扑倒在软绵绵冰冷的雪地上。我失声啼哭着,热泪溶化在白花花的冰雪里。

再爬起来的时候,父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白茫茫的远处,我哽咽着向四周张望,心想着妈妈在哪里啊,外婆在哪里啊。就在我感到万分无助的时候,我看见前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孩,咧开嘴朝我在笑,乌溜溜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手上攥着揉成一团的雪块,身边立着一个小雪人,鼻子红红的,女孩用手一勾,雪人弯弯的大嘴神气地咧开了,也朝我笑起来。

幼儿园开始学汉字,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写作“欢”。那时候外婆常常会给我们唱同样的一首歌。看着慈祥的面容,靠着柔软的肩膀,听着温暖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啊,在梦里,在梦里…”

母亲和外婆时常开玩笑说以后你就娶欢欢做媳妇吧,这样的话你们就可以天天过家家了,多开心啊。欢霎时会通红着脸低下头,用眼角偷偷瞧我,我也会调皮地偷偷朝她看。我问外婆什么是甜蜜啊?外婆深深地亲了一下我的小脸,说这是甜蜜。

… …

放学了,还是没能赶在欢的前面把组词作业做完。我们唱着那首《甜蜜蜜》,在清脆的铃声里奔跑着,从小学课堂上一路奔出大门,穿过永定河上的太平桥,来到了火车站。是蒲公英的飞絮,在天空中伴着丝丝细雨自由自在地慢慢飘落。夕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映得河水闪闪。清风徐来,我看见欢的脸像漫山的白兰一样绽开来了,风拂过她的长发,我就这样长久地望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爸爸从车站出来,提着一台盒式卡带随身听,老旧的那种,我把头戴耳机给欢扣上,耳机附在圆圆的脸蛋上看上去大得夸张。我抿着嘴偷偷地笑,生怕刚换的门牙露了出来。欢跟着耳机传来的歌声小声地唱着,她的声音好清脆,好明亮,好阳光。

她对我说你看,天的那边,云的彼端,有一个大很大很美的海,那是她的故乡。她说长大以后我要带着她回到故乡海洋的怀抱,在那里我要做爸爸,她要做妈妈,我们有个可爱的宝宝天天过家家。我顺着欢指的方向望去,很远很远,云雾消失在远方,天与天之间的交界处。

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我们一起爬到了陶然公园的假山上。欢牵住了我的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欢拉着我飞奔了起来,我们一路朝山脚一堆堆的柴草垛奔去。细雨滴在我脸上,我拂起袖口抹去雨滴,视线清晰了,又模糊,又清晰了,又模糊。我转过头来,发现欢半闭着眼睛在对我笑。

来到柴草垛旁用石棉瓦搭成的凉棚下,欢忽然把我推到草垛边偷偷亲了我一下,我呆在那里愣了半天。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绵绵细雨之中,向家里跑去了。

雨继续淅淅沥沥地下着,耳机呆在手中,隐约听见邓丽君的那首老歌,还在婉娩地唱着。

米兰·昆德拉曾经说:“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

记忆在被诗化的时候,爱是甜的。

那一刻我想起了外婆的那个吻,我感到很甜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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