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落雪

我在迷蒙中，听到一阵鸟叫声。看身边的你，安详的熟睡模样，像是很累的样子。起身，迈着碎碎的步子走出。

屋外，正细碎的下着雪，飘荡着一股清晰的寒意。雪朵小小的缓缓的落着，不如飞絮不似撒盐，就如从天而降的蒲公英，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静静地落着，什么都不能改变它们。我回头看你，你仍是寂寂的睡着。我本想唤起你，和你在清晨看一场雪景，浪漫的走一程。只是，我想，你也老了累了，是该多休息。我轻轻地关上门。

我在柴房里找了些柴火，坐在我们往常生火的地方。一个人，空着一个凳子，等你起来。我想，你起来之前，我是要燃起一场扑腾的火焰，给你温暖的。我小心的划燃火柴，熟练的生起火。没有风，火不是很旺，却也不小，温暖你我已足够了。若是吹着风，我怕我们会一面温暖如春，一面寒冷如冰。我不时地看着落雪，看着雪朵儿打在树枝上，飘在草叶里，落在泥泞上，撞在房墙边，滚在冷石的场坝，都在亲吻的瞬息消失不见，变了模样。这时候，小路上已是湿滑滑的一片。

我添着柴火，不知什么时候你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你坐着，伸出两只手在火苗四溢的激情里温暖着。你微笑的看着我。不知你这样看了我多久，或许是老了，总是不住的出神，毫无缘由的发呆，自己却是不知觉的。我看着你，你的目光在与我交会的刹那，变得更加温柔起来。你有些淡淡的责怨：“老头子，难得逢见落雪的天，你怎么都不知唤我一声？”我微微的笑了，“老婆子，你只是没见着你熟睡的模样，不然，你也不会忍心唤醒的。可能是你这些天太累了，真的该好好休息”。不知你看到什么，你站起身，摸摸我的额头，说着：“老头子，你老了，你额角突兀的皱纹，如今已爬满整个的面庞了”。我看着你如雪般飘动的白发，短短的乱乱的，拿起一根火头，“老婆子，你也老了，你曾经的头发是又黑又长，现在怎么样？都像棉花了，全白了”。你抬起头，看看飘落的雪，转过头说着：“是啊，我们都老了，都是过着有了今天不想明天的日子。若是在我们年轻的那会儿，这样的日子，指不定怎样浪漫的过？”我叹了口气，“是啊，岁月不饶人，现在我们吃饭少了，走路慢了，眼睛也看不清了，手脚都不灵活了。我们是真的老了，我们可说好，不管我们谁走在谁前面，另一个都不许哭，都要好好的活着”。你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只是吹了吹熄灭的火苗，静静地说：“老头子，净说些丧气话，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都还年轻着呢。”说完，大笑起来。我也伴着你笑，是啊！我们都还年轻，我们的心都还年轻。你接着说：“老头子，我们去到处走走吧！以后，怕是逢不见落雪的天。”我点点头，进屋，都披上大衣。老了，都是该好好的照顾自己。

走在小路上，我小心的搀着你，你也小心的搀着我。雪花，不停地打在你我的身上，柔柔的凉凉的感觉，我很喜欢，不知你是否一样？你忽然停下来，打落我衣上沾着的雪粒，满脸幸福的说：“老头子，你想想我们都结婚多少年了？一直企盼的幸福岁月，我们又过了多少年？”虽不知你怎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我看着你笑就是开心的。我掐指算算，我们一样大，你是十八岁嫁给我，现在我们都已六十八了，整整的五十年。可所谓的幸福岁月，又该怎样计算？我说给你听。你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松开我的手，说：“从我们相识开始，不就是我们一直企盼的幸福岁月吗？也是整整的五十年。”我就如突然明白过什么似的，对你说：“是啊，我们的爱情可是跨世纪的，有多少人没遇见过？就算遇见了，又有多少人没守护住？只有我们，从一开始，便是幸福的，直到结局，仍是幸福的，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你老了，你还是有些羞涩，你低下头，什么都不说了。我们继续走着，在雪里走着，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最后的一个落雪天。而雪花，似乎是能看懂你我的心思。

场坝上，梧桐树的叶子早落光了，光秃的只是剩下枝干，刻着岁月斑驳的痕迹。我们走过去，环着树看，静静地想。曾经，当我下到田地里干活，你总是坐在树的一旁，绣着织着，好像怎么忙也忙不完。两个孩子，总是围着梧桐树一圈圈的跑着，笑着，欢乐着。不时地，他们唤唤你我，你总是甜甜地应着。有时候，你也会放下绣活，陪着孩子打闹。我会笑话你，你总是说：“既然可以，就该多陪陪孩子的。我们给不了他们太多，至少可以给他们一份美好的记忆”。是啊，对于我们，还有什么比得过一份美好的记忆？我看向你，你正出神的看着梧桐树，似是和我一样地追思往事。现在，孩子大了，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都离开了我们。再不用你在这缝缝补补了，也再不会有曾经纯美的时光了。就像梧桐的叶，年年都会落去，年年都会长出，却再不是曾经。生命里，没有什么，是可以复刻的。你的眼睛红润了，你是想孩子们？我们老了，没有孩子日日相伴的时光真的是难过，可孩子放弃事业的陪着我们你不会心安的不是吗？你曾问我，当我们去了，会不会给孩子们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我不知道怎样才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雪落的更急了，你背过我，我知道你是想擦拭你的泪水你的相思，你不想让我看见，都老了，还是这么的轻易落泪。我背过你，假装不看你。我能想象的出，你落泪的模样。虽老了，在我的心底，依旧是美的。你拍着我的肩膀：“老头子，风雪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对你说：“嗯，我背着你回去吧？”我们笑了，我们也回了，我们真的老了。

屋外，火苗仍是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似是等待我们的归来。

坐下，你说：“这个落雪天，真美!”

我说：“是啊，落雪天，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