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春梦

又一年三月。春风来过，从窗前那盆兰草身边轻轻拂过。

换上素色的衣裳，我要迎接春天。惊蛰无雨，阳光一直眷顾，我的小城，明媚还如上年的三月。

乡下故居的燕儿，一路呢喃着回来了没有？在我的房檐上，双双衔泥筑巢,嘤嘤叽叽私语着如何构筑一季的幸福。那山野间一树一树云烟雪雾的梨花，可有彩蝶翩翩起舞，寻着去年的旧知，再一起舞过生命的春天？站在窗前，想着一路的小草儿绿得殷切的样子，点缀在草叶间那些不起眼的小花，开尽宿命；你蹲下，轻轻摘一朵，指甲般大小的小黄花，凑鼻尖深深一嗅，别于凡俗的香气，似小家碧玉的温婉，悱恻于心间，闭上眼帘，你醉了，醉在春天的乡野里。那时的你，在春天的陌路上，白衣裳在清风里飘扬起爱的涟漪，一层一层荡漾春天刚刚开启的心湖。我半掩了暖春的门扉，羞怯地看你指上的花儿，手中的春天。

从此，等待你撑了四季的篙，牵我的手，渡向彼岸的杨柳依依。

在那儿，我们筑一间小屋，盖上窑制的青瓦，房前屋后种上桑麻，桃花，梨树，和一池莲荷，对了，还有冰心艳骨的梅花，这样，我们就拥有了四季，四季的花香溢满过眼烟云的流光。

你说门前那片小园地是你的胸膛。在爱的土壤里，栽了可爱的小青菜，清香的黄瓜，一畦紫得晶亮的茄子，一畦插了竹架的豆角……每年的某个初春之晨，你起得很早，从屋后竹林里伐来小小的竹枝，沐浴着初阳的微曦，你卷了衣袖，蹲在园地边，灵巧的手指精心地编织着竹篱，围满整片园地。细细的汗珠儿爬上你光亮的额头，你抬眼看立在旁边我，阳光下我的影子正好跌入你怀中，白裙子里风儿在轻轻鼓荡，扬起春天的舞蹈。

天使在我身边。你笑着说。皓齿闪过一抹耀目之光，一粒汗挂在你眉梢，不舍落下，哦，吾爱，那一刻我嗅到了你身上青草的香气，嗅到了凉露化去的悠悠轻叹，嗅到了朝阳漫上心湖的暖暖的味道。我想从怀里抽出锦丝绢子，捧了你的脸庞，为你细拭着每一寸肌肤，那缕过长的头发，总喜欢挡住你眼睛里流动的风景呢。

织就一道爱的栏栅，围住红尘里飘摇的爱情，是不是就可以于每个夜晚安心地睡去？我站在莽莽苍苍的岁月长河回首望我们的村庄，惊觉，村庄已亦变幻了场景；人生若梦，半世光景，转身，刹那。

岁月的长河漂白了斑驳历史，如果多年后翻开那页印有你我足痕的书笺，有没有看到那些竹栏栅被风蚀的躯骨，爬满黑色蚂蚁的标本，努力贴近腐朽的空气。那是何等怅惘啊，我所有的土地，这一刻竟然无处找寻。

是啊，是谁答应给我一片宁静的土壤，种下我们一生的悲喜?

干涸，垂危，徒然。这个春天终于知道，那通向彼岸的河床，已化作天空的祭礼为土地陪葬。它张开道道龟裂的肌肤，竭尽最后余力，想要吸吮一缕春天的芳香。

我知道你的胸腔此刻已满目疮痍，干渴得咯咯作响的肋骨已然断裂。你亦将抽身而去，在一角残延喘息；就像那片土地，蜕变着一层又一层自卫的鳞羽……

哦，吾爱，对不起，我们的村庄死去了。你看，我忘了这土地早亦干涸、失语。你看，我忘了你已走了一个春季，今晨还说要等待你来，看你阳光下编织栏栅时汗涔涔的笑脸，看你青草中拈花一嗅的温暖……

夕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未曾见，雨雪霏霏。

我醒了，窗前兰草依旧，春阳明媚；不过是梦。关于干涸，关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