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老家

在离开老家的二十多年里，我只回过两次。一次是刚搬城里不久，和姐姐一起回去接奶奶。那时候，因为刚离开，老家的一切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变不新奇，平淡的像水流过无痕。另一次，是在十年前，和父母一起给奶奶奔丧去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次除了晕车带来的头昏脑胀外，就是一片痛哭和狼藉。

二十多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而承载着我美好童年记忆的老家，如今又是什么变化呢？！

接到二叔的电话，心情异常激动。二叔家去年底盖了新房，年过完就邀上亲戚朋友打算热闹热闹。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车窗外那一闪而过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老家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成长的地方，更是装载我童年所有向往和欢乐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临近老家，总能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很多以前的场景，激起我最根本的感情，说不清为什么，就有十足的感慨了。以前那些根本就是最寻常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也会很感动。即便是那座记忆中代表着恐惧和荒凉的小山，现在想想也觉得乐趣无穷。因为有一次晚上和伙伴一起，偷拿上家里的手电筒，在旧坟头躲着，却吓得另一玩伴在奔跑中踩到一条蛇，被狠狠咬了一口，幸亏毒性不大，要不然…那晚回家挨了一顿狠揍，还害的母亲当晚向人家赔礼道歉。

脚踏进老家路，一种温热的感觉立刻溢满全身。这里的阳光、水土、草木的气息让我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久逢知己的暖流。这里每一个熟悉的角落、树木、院落，都让我触景生情。慢慢逼近村庄，绿毯般的麦苗和油菜舒展四肢，肆意的享受初春的阳光、煦风，一种乡村特有的地道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它绝不是想象的充满牛猪粪腐败味儿，而是一种实在的乡村味，是朴实的植物混杂在一起的气息，让人感到坦然，感到舒服。

随之，我发现一些东西隐隐的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比如，那条颠簸的弯弯曲曲的长着野草和野花的羊肠小土路不知花归谁家，而今已是水泥路了。小时候，觉得走这条路多么漫长而遥远，冬天冷的流鼻涕，夏天晒的头冒烟，却怎么也走不到头。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尽是风驰电掣的车辆和打扮入时的兄妹…路旁是一栋栋红瓦白墙窗明洁净的小楼房了。还有牛，儿时在村庄到处可见，就像那些戴着草帽劳作的农民一样平常，每一声那亲切而又悠长的牛哞声让我亲近许多。而现在进入耳朵里的尽是机器的轰鸣声和小轿车冷不丁的刹车声，一阵一阵的，颤动人的耳膜，让人的身体一次次的颤抖。在村西头，我的记忆中，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水塘的，塘边有一些粗壮且弯曲的杨柳树，春天柳枝发芽时，成群成群的鸭儿在水里追逐嬉戏，在它不远处，也是有一座简陋的木板桥的，桥下静静的流水里，有着大大小小的鱼与虾，还有绿油油的水草。那时，经常跳下小溪可以抓泥鳅，粗壮的老柳树有玩伴偶尔露出的身影，更多的坐在柳荫下欣赏着水中玩伴们忽有忽没的身影吟听着蝉儿的高鸣。可是如今，塘没了，那上面新建了一个大祠堂，木板桥也消失了，替代它的是一座水泥桥。眼前的一切，不觉让我伤感，难道这些都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小桥、流水、老垂柳，现在都没了，经济文明下这一切都化作了云烟。一个时代的变迁已经在老家的土地上，烙下了很深的印迹…

堂弟的儿子四岁多，很可爱，圆嘟嘟的脸庞，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快叫“三姑好”，他母亲在一旁催着，“三姑好”！小孩子天真稚嫩的声音很好听，按我们这儿的风俗，第一次见到亲戚的小孩是要给“喜钱”的，我掏出一张，小孩的母亲嘴上说，不要啊，手却伸过来，很客气的收下了。

吃罢饭，堂姐要陪我转转，我没让，想一个人去那些老屋看看。二叔家的房子以前在村东头，现盖在村西头，和那些新建的楼房一起，面向水泥路。原先的那些老房子有的无人管已坍塌，但大部分都还在。远远望去，青黑色的屋脊在光秃秃偶尔夹着一点绿色的树丛中清晰可见。因为年久失修，风蚀雨驳，这些老屋都已残破不堪，墙角上长满一片片青苔，还有那剥落了的颓圮的砖墙，像一个旧时代画面，每一处都张显着历史的沧桑痕迹。年轻人现在都已不住老屋了，看到的都已老人居多，他们坐在椅子上，晒着初春的太阳，手里拄着拐杖，身边是一只温顺的老猫。当我走近儿时曾居住过的老屋院前，门前那棵老枣树没吐新绿，像是枯死了！这更加激起了我深藏在内心的伤感，我和一个曾经非常熟悉的大伯打着招呼，问着老人的健康状况，老人耳朦胧眼朦胧的，从他断断续续话语中，一茬一茬的年轻人都已外出打工赚钱了，每至农忙或过年过节才回来与家人团聚，在田里耕作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很少有青壮年。而很多本来应该安享晚年的老人们不得不重新承担起家里繁重的农活和家务，并且还承担起教育第三代的重任，其中的困难和艰辛让我这个局外人听了很是心酸。

在老家，我感受不管是邻里之间还是亲友之间，那种质朴善良，亲密无间的感情正在消失。以前，逢年过节的，邻里之间走动非常频繁，尽其所能拿出土特产，围一大桌，闲聊闹磕，好不热闹。东家办喜事啦；大伙都去帮忙，西家做点好吃的；给邻居家都送点。有快乐，共同分享；有困难，一块分担。邻里之间相处的其乐融融！如今，人情淡薄，闲聊中都不觉会扯到“钱”字上，哪家哪个亲戚又要办喜事了，该出多少礼钱啊，又算计着如何能把拿出的礼钱再扳回来。

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乡村里，亲情、感情观念正在淡化，邻里之间也像城里邻里一样变得冷漠。原来幸福温馨的感情正在慢慢变味、变质。在一次次新老生命的交替中，真的不知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发挥着家园向心力的巨大作用？

夕阳西下，当我爬上那个可以俯视整个新老村子的山头时，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忍不住眼角湿润，“日暮乡关何处是？江波烟上使人愁，”这袅袅的炊烟，淡淡的，笼罩着整个村子，也飘进了我的心。

山是青的，水是绿的，雁子呢喃依旧。田野里农夫举起的锄头，还是那么熟识；还有那坡上缓缓的移动着的牛儿，也像梦中一样；但我猜想那个正躲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仰头而睡的牧童，他的梦中亦不会出现童年的我。踌躇间，太阳已落到了山的那边，归来的牧童骑在牛背上，歌声在田间小路上回荡，他们那镶着金色的笑容，真的好熟悉，又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