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三生三世妄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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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百里煜自上元节在酒楼里听人说起琅邪阁主公子溶月之后就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寻到机缘与其相交。弘文馆的幕僚说端阳节会在苏州城的慕容家举行武林大会，百里煜猜想这公子溶月定时也会去的，于是去求了父皇，准了他的江南之行。

临行之前百里煜去凤藻宫探望母后，叮嘱母后要好好休养。太医院的太医说母后因为早年生产大伤元气所以身体一直都不好，他和百里汐雪一直心怀愧疚。这些年，他跟百里汐雪弄了不少药材来给母后补身子，只是母后的身体依旧没有多大好转。他和百里汐雪是双生子，五岁的时他被封了皇太子，跟着外公学武，百里汐雪则求了父皇，准了她跟着国师修习星象秘术。对百里汐雪学的东西他一直很好奇，央了百里汐雪几次，百里汐雪都不肯在他面前透露半分。

用过晚膳百里煜辞别母后往东宫的方向去，没走出多远百里汐雪就追了上来。百里煜一边说她没个公主样，一边帮她理好跑乱了的头发。宫女提着宫灯在候在一旁，昏黄的灯光印着几个人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百里煜回头去瞧身后的影子，隐隐绰绰的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百里汐雪。百里汐雪陪他走了一阵，到了宫门就辞了他去了无极宫。百里煜不放心派了人跟着，瞧着人走远了才转身往东宫去了。

又在帝都留了三日将父皇交给他做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百里煜带了几个侍从离开了帝都。从帝都到苏州走水路也不过几日的路程，算起来离端阳节尚有十日。百里煜也不着急，吩咐了船工慢慢走，沿路也好看看风景。江面上风大，夜里有些凉，百里煜披了件长衫站在船头，手里握着紫竹箫，定了定神放在唇边缓缓的吹了起来。一曲西江月吹的绵远悠长，融在这夜色里让听的人失了心神。吹了片刻听得有人弹了筝来和他的曲子，百里煜微微一笑，箫声陡然拔高，势如破竹，那琴音稍做停顿竟也和上了他的箫声。百里煜心里赞叹不已却发觉琴音渐远，只好运足了心神追着琴音吹完了一首西江月。

“公子，我家主人请您上船一叙。”

一曲终了，百里煜瞧见漆黑的江面上有人影涉水而过，脚尖在水面一点任一跃出几里落在了他的身后。百里煜本也有意同弹琴之人见上一面，于是也就不在推辞，跟在来人身后运足了轻功从水面掠过，几个起落停在了一艘不太起眼的船上。透过竹帘可以隐约看到坐在古琴旁的人，只有那一身殷红的衣衫看的真切。引他过来的人挑起竹帘让他进去，扶起坐在古琴旁的红衫男子走到百里煜跟前。

“在下上官溶月，有幸听的公子一曲，难耐心中结交之意，冒昧请公子过来，还请公子莫怪。”

“在下白煜，早前听闻公子溶月之名，在下就起了结交之心，只是一直未能与公子相见，只能神交。”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紫衣的女子扶了上官溶月坐下，百里煜趁着这间隙仔细的打量着上官溶月。上官溶月脸上戴着白玉面具，容貌被遮去大半，脸色稍显苍白却衬得嘴唇更加的殷红，一头青丝松松的用白玉冠束了起来，额头上有些许的发丝散乱的垂在眼角。仅是这样也是妖娆不可方物，颇有倾国倾城之姿，难怪世人皆道，公子溶月世无双。

「贰」

此后几日百里煜寻的空荡就会去上官溶月的船上，同他下棋聊天，弹琴作诗。这一日，百里煜睡过午觉，醒来又觉得甚是无聊，唤了侍卫问了帝都的一些事情后，偷偷上了上官溶月的船。心里存了逗弄上官溶月的念头，绕到船舱挑了帘子正打算进去，上官溶月就挡在了他面前，银光一闪硬生生的挨了一鞭。第二鞭眼看就要落下，百里煜抱着上官溶月向后退了几步，险险的躲开，挥手一掌拍向执着银鞭的人，执着银鞭的人看到百里煜本就一愣，眼下想躲已是迟了，生生挨了一掌，收了鞭子跳出了窗外。

百里煜追过去瞧见那人跳进江中，已经游出很远了。赶紧过去查看上官溶月的伤势，上官溶月硬接了那黑衣人一鞭，外边的袍子被撕了一个大口子，白色的里衣上一道红痕看的百里煜心惊胆战。

“丫鬟们呢？”

往常百里煜还没靠近上官溶月的船就会被丫鬟们发现，今天闹了这么大动静还没见人。百里煜伸手打算查看上官溶月的伤口却被上官溶月挡了开去。

“估计是被迷晕了，她武功再好一个人来终是要吃亏的，你的武功不错么。柜子里有可以解迷药的药水，你拿着让她们闻一下她们就会醒。”

“那你的伤怎么办？”

“木槿醒了让她来就可以了。”

百里煜还想说什么，看到上官溶月抿着一双薄唇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只好依言从柜子里拿了药水去找那群丫鬟。弄醒丫鬟，又让丫鬟们帮上官溶月换好药，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已近过了用晚膳的时间，上官溶月让木槿端了饭菜来给百里煜吃，自己只喝了些汤就趴在床上假寐，从百里煜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一头乌黑的青丝铺了半床，有些顺着床沿垂在地上，百里煜一边吃饭，一边偷眼去瞧，只觉得这背影甚是魅惑，心里不仅发出感慨，为何偏生的是个男人，若是女子定要讨了来做他的太子妃。

“你怎么惹上她的？天罗门的门主诶。死在她那条银鞭下的人名号可都是响当当的哦。”

“是她缠着我！”

上官溶月没好气的白了百里煜一眼就不再理他，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撇过头看了一眼百里煜忍不住叹了口气。弄成这样怕是没办法参加武林大会了，出门的时候她怎么没给自己卜上一卦，虽然自己算自己永远算不准，可是聊胜于无啊。那个死女人！想到这上官溶月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十二年了，她还是没办法放下心里的仇恨。师父总是告诫她不可以活在仇恨里，这个道理她也明白，两年前下山师父让她扮了男装，戴了白玉面具，她找到以前父亲的旧部，建了琅邪阁。听说慕容家主要召开武林大会替自己的女儿选婿，赢的人可以拿到十大兵器之首的无双剑，至于娶不娶慕容小姐，还得看慕容小姐的意思。无双剑是当年母亲替父亲铸造的，她很想拿回来。可是这趟江南之行没走了几步就遇到那个女人，上次一不留神被下了毒，搞的旧疾复发，这次又被抽了一鞭。让她逮到，一定拔了那女人的皮！

“你伤成这样，我替你参加武林大会吧。你是不是想要那把无双剑？十大兵器之首啊！可是你应该不缺兵器吧。”

“怀念故人总行吧。你要是能拿到无双剑，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三个。”

“成交。”

「叁」

慕容山庄派了人来码头接，百里煜下了船就被迎了上来的百里汐雪吓了一跳。百里汐雪拉着他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百里煜抓着间隙拉着百里汐雪去见上官溶月，上官溶月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慕容山庄的人骑了马离开了，百里煜想要追上去却被百里汐雪拉住了。

离武林大会还有三天，百里煜见不着上官溶月，只好陪着百里汐雪在苏州城里逛了三日。小时候百里汐雪身体极差，国师找了从万花谷要来了浮云替百里汐雪调理身体，那之后百里汐雪的身上也因此留下了浮云淡淡的香气。百里煜恍恍惚惚会想起那一日见到的天罗门主，黑衣银鞭，夹杂在空气里细微的浮云香气。

武林大会那天，慕容庄主捧着无双剑出了剑阁就遭到黑衣人袭击，一早在会场等候的众人听到消息均是讶异不止。百里煜只觉身边有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心里知道那是上官溶月于是也用了轻功追随而去，留下百里汐雪一人在那里，飞出很远的百里煜回头看了百里汐雪一眼，终是运足了内力急速飞掠而去。

上官溶月追出几里，抽出腰上的软剑将黑衣人杀掉大半，背上的伤口裂了开来，鲜血浸湿了红色的衣衫瞧不出个所以。黑衣人边挡着上官溶月边往后退，到最后竟然退到了慕容山庄后山的山崖上。上官溶月手里的软剑上是淋漓的鲜血，本就穿着红衫，百里煜赶来的时候瞧着这样的上官溶月只觉得她就想从地狱里走来的修罗。一群黑衣人被上官溶月杀的所剩无几，正待上官溶月去抢无双剑的时候，一条银鞭破空而出缠在无双剑上，银鞭一抖，无双剑落在了拿着银鞭的那人手里。上官溶月手腕轻转，手里的软剑如同灵活的蛇一般袭向那人。

“不要。”

百里煜下意识的喊出口，上官溶月一愣，却被那人抓住空挡一鞭甩向上官溶月。百里煜挡下鞭子，拉着上官溶月躲向一旁。

“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上官溶月被百里煜一拉卸了劲气，背上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着。山崖上不知不觉间竟然又多出了很多人，手里拿着弓箭对着崖顶的三人，一时间漫天箭雨袭向两人。百里煜不可思议的看向拿着银鞭的人，挥着龙骨扇挡掉箭矢，身旁的上官溶月挥动软剑的频率越来越慢，百里煜知道她大概撑不了多久，索性单手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向后掠取。两人从崖上向下坠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上官溶月感觉抱着自己的人紧了紧手臂，不禁弯起嘴角，伸手挑开了白玉面具系在脑后的身子，用劲力气将软剑缠向一颗松树，荡进了崖壁上的洞穴里。

「肆」

百里煜找了快平整的地方，放下上官溶月。摘掉面具的上官溶月很美，即使脸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倾城之姿，反而更让人觉得怜惜。百里煜想起她背上的伤，想要替她查看又估计男女之防，反而是上官溶月自己从怀里找了伤药，转过身褪掉衣衫让百里煜帮她上药。上好药两个人都变的沉默，到最后上官溶月先开了口。

“我是无双城主上官桀的女儿，你应该听说过十二年前无双城的灭门惨案吧。那时，我因为贪玩偷跑去镇子上而躲过一劫。当我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变成了灰烬，后来师傅将我带走并且教我武功。”

“其实我叫百里煜，不是白煜。汐雪是我妹妹。”

“她的鞭子还蛮厉害的。不过她要是之前不给我下毒，也是很难打的过我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去接你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浮云的香气。浮云本是天下罕见的药物，她或许是觉得很少有人能够识得浮云的香气，却没想到我刚巧是那很少的人中的一个。”

听了上官溶月的话，百里煜竟然笑出了声。两人对视一眼，又匆忙移开视线，上官溶月许是累极了，靠着百里煜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本打算等上官溶月好一些了再离开山洞，结果却意外的看到慕容庄主从洞穴的深处走了出来。慕容庄主走到百里煜跟前，伸手在上官溶月的额头上探了探，示意百里煜将上官溶月抱起来跟着他。侍卫打着火把走在前面，百里煜踩着慕容庄主的影子，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丫头能在你面前摘掉面具就说明她信任你。”

百里煜听的一愣，又低头借着火把的光看着上官溶月，想着她真的信他，心里隐隐约约的竟然透漏着一丝的喜悦。

“我想知道关于十二年前无双城灭门的真相。”

“我以为你想问丫头让你替她抢无双剑的事情呢。呵呵。”

“那些都不要紧，我不介意被她利用。”

“呵呵，那我就给你讲讲无双剑吧。无双剑其实有两把，一把光，一把影。影剑是丫头的母亲铸造给她父亲的，也是为了将光剑的力量分走一半。光与影，两把无双剑如果合二为一就可以斩断一切俗世纠缠。每个人的手掌上都有不同的掌纹，这些线控制人的生死，婚姻，命运。无双剑可以将这一切都斩断，从此我命由己不由天。十二年前，那些人将光剑抢走，影剑则被丫头的母亲融进了身体里得以留下，也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想过她能够铸造出影剑吧。”

“传说原来是真的？汐雪抢走影剑做什么？难道……”

「伍」

百里煜和上官溶月在慕容家的地下密室里呆了七天之后离开了苏州。无双剑被百里汐雪带回皇宫，上官溶月也只好随百里煜一起回帝都。这期间百里煜总想起那一日在崖上发生的一切，上官溶月安慰他，告诉他他身上被下了守的咒语，一般的伤害都是无用的，反而是她利用了他。百里煜听着直接忽略后半句，心里也不在觉得难过，百里汐雪终究都是他妹妹。

进了城门两人就要分开，百里煜回皇宫，上官溶月则要去琅邪阁在帝都的分部。百里煜催着马儿慢慢走，回过头去看已经走远的上官溶月，红色衣衫融进流动的人群中却依旧清晰无比。百里煜记得女子巧笑焉兮的站在他面前，朱唇轻启。上官溶月说她会兑现那一日应下的三件事，作为利用了他的赔礼。他笑着摇头，三件事只剩一件而已。上官溶月在他面前摘掉面具，对着百里汐雪手下留情，第三件事呢？

百里煜甫一回东宫就被御林军囚在东宫里，他试了几次想要逃出去，却发现整个东宫似乎都笼罩在透明的结界之中，他逃不掉。百里汐雪陪着母后来看他，他跟着百里汐雪演着母慈子孝的戏码哄着母后，只是他却从母后的眉宇之间瞧出隐隐的忧伤。这些年，作为皇城里最尊贵的女人，母后未必就真的快乐。

用过膳母后领着一众宫女离开，百里汐雪却留了下来。东宫的院子里种满了梧桐，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个人就那样站在院子里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夕阳西下，星光满天。百里煜转身回了寝殿，百里汐雪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远离自己，清隽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国师派了人送信给上官溶月，若要救的百里煜，六月初六需往无极宫一叙。百里汐雪想着那封信的内容，惨然一笑。

六为阴，六月初六是为纯阴之日。百里汐雪在百里煜身上下了咒，带着他去了无极宫。她很有学习星象秘术的天赋，十六岁时已经能够独自运用先天衍卦去卜算前程，但是她算不出百里煜的未来，于是她跑去国师的寝殿偷看了玄天镜。国师知道之后，叹了口气，告诉她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玄天镜里显示的也只是一部分而已。但是那却成了她的梦魇，她怕且畏惧着。十七岁时她从国师手里继承了天罗门，一条银鞭成了她的象征。

百里煜踏进无极宫的大殿就瞧见了上官溶月，有些惊愕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上官溶月依旧着了男装，一袭红衫，一头青丝。她没戴面具，百里煜清楚的看到她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浮现的笑容。

小时候太傅讲过一个关于星曜一族的故事给他听。星曜一族是神之后裔，他们多修习星象秘术，但是不得入世。二十年前星曜一族里有人解开了无双剑的封印，将无双剑带出了星曜一族世代居住之地，引来俗世一场劫难。星曜一族的祭司让自己的两个徒儿按照神的旨意将无双剑寻回，不想两女最后也滞留在俗世之中，族长只好将两人从族中除名。那时候太小，只当是个故事而已，却没想到故事延续下去之后他亦成了故事中的人。

「陆」

黑夜降临，笼罩着这座宫殿。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百里煜觉得自己看不清上官溶月的脸，幽光中绝色的面庞飘渺悠远，似是而非。

百里汐雪握着无双剑在大理石地面上刻出一个阵型，上官溶月走进阵型之中，看了百里煜一眼，闭上眼睛开始唱诵。百里煜听着只觉得悠远绵长，内心深处的一切都慢慢归为虚无，变的平静。

目光所及之处一根根银丝慢慢变的清晰，上官溶月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百里汐雪拿着无双剑斩向了那根连着百里煜和上官溶月的银丝，却不想上官溶月在唱诵完之后早已发动身形，反手夺过无双剑，刺向百里汐雪。缠绕在百里汐雪周围的银丝一根根的崩裂，她有些讶异的看着上官溶月，喉咙里发出细碎的音节。

百里煜看着百里汐雪有些心疼，最终也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国师穿着黑色长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大殿上，百里煜摆出迎敌的姿势却被上官溶月制止。上官溶月拿着无双剑走到国师面前将无双剑递给了他，百里煜看不到国师的脸，准确的说应该是从他出生起他就不曾见过国师的脸。

“我下山时，师父问我，若有一天我真的见到仇人我是否还能够保持那么强烈的复仇之心？当时的我坚定的点了点头，而如今我却发现自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仇恨就在慢慢的淡化。”

上官溶月扶起百里汐雪喂她吃下药丸，转过头看着百里煜。人总是迫切想要知道未来，趋利避害，却不知道未来也会因为现下我们所做的事情而改变。百里煜走到上官溶月身边，伏下身吻了吻她的嘴角，抱起百里汐雪领着上官溶月出了无极宫。

“煜，人很容易就会心存执念，例如你的父皇，你的母后，还有国师。”

“有生之年，我与你只要能相伴不离就好。”

“你会做皇帝，而我是琅邪阁的阁主。”

“那你等我好不好？”

“好。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你。”